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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石美决心重建赵氏宗祠,重雕格子门,以抱答岳父赵天爵、岳母麻氏的大恩大德。可是,钱从何来呢?
一天中午,高石美收到了一个帖子,是报丧的。说的是瓦哨帮的大锅头蔡光华在昆明病逝,葬礼也在昆明举行,邀请高石美去参加。
高石美决定到昆明参加蔡光华的葬礼。但由于身体极其虚弱,女儿高荔枝不放心,担心父亲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就劝父亲别去了。但高石美执意要去,因此,高荔枝只好陪着父亲一同前往,以便在路上有个照应。
雕天下 十二(3)
也就是在那几天,北京城的慈禧太后也归西了。高石美和女儿千辛万苦地赶到昆明,一进城门,就感到气氛非同寻常,见不到一点红色的东西,几乎人人头上都戴着白帽子,很压抑,每个人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难道全昆明城的人都在为蔡锅头披麻戴孝?那还了得?蔡锅头又不是皇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高石美正在纳闷的时候,一个敲着铜锣的老汉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老佛爷慈禧太后驾崩了,全城的人都要戴白孝,不得穿红衣服,不能挂红灯笼,不能唱戏,不能……”
紧接着,前面出现了一群男人,站成两排,仔细检查着过路人的着装。高石美看见一个老爷爷头上的瓜形帽顶上的小红心被那些人强行取掉了。高荔枝脚上的绣花小鞋也因为有一朵小红花,而被迫站住,要强行脱下。高荔枝的脚是“三寸金莲”,脱了鞋就不会走路。因此,高石美苦苦哀求那些男人,“你们行行好!我女儿是小脚,她的小鞋脱不得的。”那群男人不依不饶,大声说:“有什么脱不得的?要是你女儿今天穿着红裤子,我们也要帮她脱下。”
高荔枝一边看着自己的小鞋被人脱下,一边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这时,从旁边店铺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块黑黑的木碳,她说:“不哭,不哭!姑娘,我来帮你。”说着,老太太一把从那个男人手里夺过小鞋,用木碳狠狠地在鞋面上摩擦,直到把小红花抹成了小黑花,才递给高荔枝穿上。
蔡光华的葬礼非同一般,凡是来送葬的客人,不管是官府的人、大老板、小伙计,甚至叫花子,都一视同仁,发给洋毡帽、黑西装、黑皮鞋、黑洋伞、白手套和一支派克笔。把每个客人都打扮成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知情人士说,蔡家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主要是为了区别于街上为慈禧太后戴白孝的人,所以蔡家决定,不披白衣,不戴麻帽,葬礼按外国人的规矩举行。知情人士同时还说,蔡家有的是金子和银子。
当这支庄严、庞大、黑白分明、井井有条的送葬队伍经过昆明的大街小巷时,引起全城震动,两旁站满了各式各样的观众,都用惊奇、羡慕、热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在昆明城,谁见过这样高规格的送葬队伍?谁知道死者是不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谁见过那些常年赶马的穷酸汉也变得这么洋气和风光?谁见过哪种葬礼能有那么多的朝廷命官参加?全城的人都觉得大开眼界,有的把它传为美谈,有的把它传为奇谈。
在发丧前,死者蔡光华的小儿子蔡家俊见到高石美的养女高荔枝,就立刻被迷住了。他心驰神往的打量着高荔枝,就像打量着一件罕见的艺术品一样。高荔枝心里有些发毛,但见蔡家俊生得一表人才,高个子,背上的肌肉很发达,对一切来客都彬彬有礼,也就觉得他不像个坏人,并且很快就适应了他火辣辣的目光。发丧后,蔡家俊单独把高石美父女俩留下来,陪着他们在昆明玩了几天,让他们玩得好,吃得好。但到了高石美计划返回尼郎镇之前的最后一天晚上,蔡家俊趁高石美不注意,突然轻轻地搂住了高荔枝的腰。高荔枝全身一震,尽力从他越来越紧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可能是出于一个从未被男人抚摸过的小姑娘的本能,她尖叫了一声。蔡家俊不得不松开手,但他并不感到尴尬,反而转向因女儿的尖叫而大吃一惊的高石美,他说:“高师傅,你不是要重建赵氏宗祠,重雕格子门吗?我可以帮你个大忙,你需要多少银子,尽管说,我给你。但你要答应把高荔枝嫁给我。说句实话,我太喜欢她了,我从没这样喜欢过一个女人,从看到高荔枝那天开始,我就觉得她是我的人,与我血肉相连。高师傅,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下这个决心。”
高石美一听就立即表示反对,并愿意日后赔还蔡家俊为他们在昆明所花的银子。但蔡家俊软硬兼施,最终迫使高石美同意了这门 “婚事”。高石美对蔡家俊说:“第一,高荔枝是一个可怜的姑娘,你要好好对待她。第二,要保证让高荔枝做大太太。”蔡家俊完全答应了这两个条件。
雕天下 十二(4)
高荔枝痛哭不已,她死活不愿离开高石美,她口口声声哀求高石美,不要把她卖掉。
蔡家俊给了高石美许多银子,另加一叠银票,然后带着高荔枝走了。高石美望着高荔枝慢慢消失在远方……
。。!
雕天下 十三
。
雕天下 十三(1)
不知云南在哪方?
日从东方出,
日落西方落,
顺着热头来。
——云南古歌
那个名叫杰克的美国小伙子在一个月之后才得知高荔枝被卖的消息。他决心要去远方把高荔枝找寻回来。高石美明知这是一次不切实际的行动计划,即使杰克能找到高荔枝,但也不可能把她从蔡家俊手里抢回来。不过,高石美看到杰克的心似乎被高荔枝带走了,身体也因此失去了平衡。杰克一见到高石美就嘴唇颤抖着,想吐出“高荔枝”这三个让他为之感动的汉字。每当这个时刻,高石美就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抓住了自己的心。他盼望杰克尽快出发,向着南方的崇山峻岭奔去。又过了几天,杰克上路了,他带着一个名叫苏合林的中国人,踏上了寻找高荔枝的路途。谁也阻拦不了他。他说:“我有这个权利,我一定要找回高荔枝”。说实话,高石美早已产生了与杰克同去的想法,但一直缺乏向杰克当面表达的勇气。现在,他看着杰克他们走远了,就不得不加快速度,去追赶他俩。高石美就像一个小男孩追逐一只漂亮蝴蝶,越来越快,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有激情。他好像看到一个黑点,正在他的前方发生变化,犹如他梦中的太阳,时而黑得让他不可理喻,时而又红得让他惊叹。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他的步伐并没有减慢的迹象,他发现那个黑点并没有背叛他,让他沉浸在狂奔的愉悦中。他把那个黑点或那个太阳往前拉近了,又推远了。因此,黑光和红光在摩擦和碰撞中,出人意料地点燃了他的思绪和血液。一幅遥远而清晰的图像出现在他面前——高荔枝低着头,站在一棵松树下。他仍然在奔跑,他身上拖带着一个世界,一个由高荔枝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他要把这个世界交还给高荔枝,他要看着高荔枝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里去。
当高石美眼前的幻景消失后,他已跑到杰克和苏合林面前。他虽然浑身冒汗,头晕目眩,脚底下就像出现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但他分明听到了杰克和苏合林欢迎他的掌声和笑声。杰克一把拉住高石美的双手,对他说了许多话,但高石美一句也听不懂。苏合林是杰克的助手,他站在一旁,也不履行翻译的义务。高石美就问他:“杰克究竟在说什么?”
苏合林说:“其实,杰克来中国的目的并不是修铁路,一年前,他受美国某大学的派遣,来到云南,对蛮烟瘴雨的边地,进行人类学调查。调察的主要对象是傣族、哈尼族、苗族、彝族,调察的区域主要集中在滇南一带。我们到了云南后,找到了安邺,并把一份从美国捎带来的重要资料交给了他,安邺很感动,表示愿意帮助杰克完成此行的任务。安邺把我们从昆明带到了尼郎镇。但尼郎镇并不能满足杰克的调查需要,我们一直计划要到傣族地区去。现在我们一方面要去追寻你的女儿,一方面还要完成杰克的调查任务。我的确是中国人,但一直在美国留学。因此,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被杰克的话吸引和迷惑。”
高石美并不听从苏合林的劝告。他似乎清醒了几分,感觉有点儿沉重,但他从杰克精确的动作和从容不迫的举止中,看到了一种他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力量。他决定跟他们继续前行。
几天之后,他们三人好像进入了无人区,梦魇似的紧张气氛一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在外界人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