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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闹了多少饥荒,才到得这个时候;从前宝玉完姻一节,千回万折,真个说也话长,到了而今,算得诸事通好了,又闹起这一节。就是袭人这个人,原是林丫头自己立意要来的,倒也没有瞧见什么难为她,就是林丫头诸色事情上,也很爱个名儿,又是厌烦着宝玉,几次的撵他到别人房里去,不像在这个上计较的怎么忽然间闹出这些缘故,弄得上头去意意思思的,上头也存着个心。”
众姊妹尽着的谈她,黛玉也觉得了,便心里越不爽快。到了重九登高之日,宝玉还不能起来,王夫人也懒懒的。倒是薛姨妈过来了,大家就聚到凸碧堂去。为这个所在,是大观园最高的峰峦,古桂甚多,秋色最好。瞧这园子里连缀绵阁的阁顶也比栏干低了好些。在四面石洞中望去,但是羊肠细路曲折而下,那满园里竹树花卉,望下去只似地上苍苔,那些亭阁也只像扑在地上的飞鸟,通在下面。也为的太高了,怕有天风,这个堂前步檐推进去有一丈多深,窗上全用了五色玻璃,所以风雨起来里面字画挂幅吹不动。这日天气晴明,大家走到上头摆席瞧戏,也说起老太太,大家叹息一回。王夫人心里单只为了黛玉有些不欢,恰好戏文里唱出《琵琶记》的书馆,王夫人便道:“这位牛小姐地根儿贤惠,也是她爱这个名。从来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一些不差的。”
众人也随和了。黛玉十分不悦。到了龄官扮了相约相骂上来,众人都说这是她的拿手戏,从前娘娘也赏过的。这龄官唱到出神,黛玉也冷笑道:“丫头们这样利口。”王夫人也觉得刺着袭人,揭起旧卷,席间众人都也明白起来。亏得葵官扮了大骗小骗上来,惹得满堂大笑。戏文完了,又是几套清曲十番,方才散席。偏是那几夜的秋月皎洁得很,走到月亮地下抬头一望,只像一碗冰水养着眼珠,浇进心孔似的。那些秋虫,吸了白露,便尽着叫,同这些树声泉声,都像月亮响出来的。黛玉心里烦,便寻史湘云闲话。黛玉指着月亮道:“可怜儿的嫦娥,从古来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人呢。”
湘云笑道:“你又有什么奇论了?”
黛玉道:“她必谏羿不听,不忍见夏室之亡,故尔奔月。总是孤臣孽子,有苦无伸便了。”
湘云笑道:“你是没有什么伸不出的苦呢。这月亮的好处,好在普天下照得遍,只怕各人心里又有照不到的地方。”黛玉也默默无言,只望着月亮嗟叹。那月亮偏像人定了眼珠似的,越射些精光出来。两人直坐到三更始散。宝玉直到十月中间方始出来,便到潇湘馆去。黛玉还只不理,宝玉十分悔恨。却因宝玉要换小毛衣服,蔡良家的猜摸不着,便求宝钗替她剖明了,叫她上来,便将彩云的事情说出来。宝钗如梦方醒,便道:“你而今就去叫袭人进来,便到我这里,我自有道理。”这袭人因怕蒋玉函瞧不上她,原想上去,听见传薛奶奶的话叫着随即上来。一见宝钗,就哭诉了前节,又道:“我呢,敢怨着林姑娘?也只怨自己从前为什么不死。也是奶奶同姨太太叫我出去的,今日不死不活,怎么样过这日子?”
宝钗掩泪道:“彩云呢原也荒唐极了,但则林姑娘平日也不这样,只怕内中还有隐情,日久自然明白。而今倒是宝二爷的皮衣要紧了。难道有了钥匙不会开,无不过没人猜准他脾气便了。你只在这里,等我往林姑娘那边去了过来。”
宝钗便去了。袭人便托莺儿悄悄地去哄了彩云过来,千哀万求地告诉她。谁知彩云心里另有一番主意,也是芸儿教环儿告诉她的。说蒋玉函的银子很多,又是蔡良家的也担了干系,他这两个男的十倍也赔得上,咱们这点子多谢他的了。彩云便说:“我也是被他缠得没奈何,故此求你。你彼时不借也没法,而今叫我怎么样。你不依,咱们便同去问他。”
袭人一则怕彩云卸肩,二则为蒋玉函起疑,怕的同环儿讲话,又被撞见的人传到丈夫耳朵里,越洗不清,如何肯去,只拉了彩云约期。彩云恼羞成怒,又怕宝钗来瞧着听着,就说:“太太有事。”立起来走去了。众人都抱不平。恰好宝钗回来,宝钗道:“林姑娘呢,平日也很爱个名,她的心也多,不像咱们好讲。她并没有告诉我,我若先说破了,倒像揭她的短儿。我只去问宝玉皮衣,她说袭人经手。我便说:‘她也告假出去久了,谁容她懒懒的。我就去叫她上来?’林姑娘也说:‘就叫她来便了。’你略坐一坐儿就去,只照常行事。我瞧她还存一个心呢。我临走的时候,她笑说:‘该到上头去回了请她。’我说:‘你屋子里人问你要呢。’你这会子去,也要存个心。”
袭人谢了宝钗,先到怡红院。紫鹃、晴雯还在帐房里发付月钱对牌。袭人便同莺儿到潇湘馆来,上去请安。黛玉也只应不应的,袭人便去料理宝玉皮衣。莺儿便来陪了黛玉闲话,也谈了许久。忽然宝钗请莺儿过去。原来芝哥儿发了几夜寒热,请大夫瞧过,说像出痘子。这一天饭后,宝钗将纸拈子一照,像有些见了点。宝钗便将宝玉送往怡红院,一面快请莺儿过去商议。王夫人、李纨、探春、史湘云、薛宝琴、刑岫烟等,随后林黛玉、李纹、李绮先后过来。那芝哥儿只含着乳呜呜的哭。宝钗从未见过,甚不放心。荣国府为这一件事,也就大家忙起来,大夫也三四个一同出进,添了好几倍的烦。忽然紫鹃在帐房里归起帐来,少了九百两一号银票,连忙按着字号往银号查去。说是昨下午对票起了去了。紫鹃、晴雯便来回明黛玉。黛玉倒也不怪她两个,只说:“从前琏二奶奶的时候,只有自己作弊,没有人暗算他。怎么我手里丢人?说是你们错给人,我不信。况且我设了个呆法儿,天天上个四柱总,错到哪里去?你们且想想,这几天谁来得勤些?”
晴雯道:“来得勤还有谁,只环哥儿罢了。”
黛玉冷笑道:“今日呢?”
两个都道:“今日便不见面了。”
黛玉便叹口气道:“怎么好,告诉你两个,不许响一声,竟记在他的支簿上,我自有道理。只往后严些便了。”袭人在房里听见,益发将环儿恨得切齿。也就大家服黛玉的度量,只猜不出她记在环儿支簿上是什么意思。这里一家子通闹着芝哥儿的痘子,宫里仲妃也几次打发内官来问,又添了几倍的烦。这袭人打量着环儿闹得化了,连黛玉也不管他,怕的当物全丢了,遇空就逼着彩云。彩云不怨环儿,反恼袭人催逼,又见她重新进来,怕她将真情告诉黛玉,一直的在太太面前回穿,不如先下手把她制了,就想了许多主意,慢慢地往怡红院来。恰好紫鹃、晴雯都在那里,也敬她是太太身边的人,两个也殷勤相接。大家说起些旧姊妹的话儿,晴雯总有袭人在心上,便先说道:“彩云妹妹,论起这个屋里我原是撵出去的人儿,重新住进来也惭愧。”
彩云道:“你有什么惭愧,洗也洗得逼清了,谁还讲得上你一个字来。”
紫鹃道:“这倒也是真的呢。”
晴雯道:“好妹妹,只要讲一讲就讲上了。”
彩云只管点点头。紫鹃、晴雯见她光景可疑,便拉了问她:“近来又有人讲什么?”
彩云道:“有是有呢,我不管罢了。单则人家待得这样宽,偏要编出这些难听的说话,坏人家的名儿,皇天也不依呢。”两个听了十分相信,紫鹃便道:“没脸儿出去了,怎么还使这个心。”
彩云道:“没脸儿出去,有劲儿进来,有顶上一层护身呢。罢了,罢了,我也不管闲事,不要招出是非来。我去了。”
彩云就到宝钗房中伺候王夫人去了。晴雯听了,如何忍耐得,就同了紫鹃来,一五一十悄悄地告诉黛玉。真个一个个字碰着黛玉心窝里,黛玉也气伤了簌簌地掉泪起来,也悄悄地道:“她既有顶上这一层护身,咱们也不便请她出去。怪道宝姑娘来说,原是上头的机关儿。我也道破了一句,不知宝姑娘上去回不回。她是个好好先生,上命差遣,她敢不依。上头既然这样行事,咱们且拿眼睛瞧着,要狂到什么分儿,要咱们让她也使得。”晴雯道:“很好的,咱们出了本儿雇冤家,让她管这个帐房,很好。”紫鹃也说:“咱们当真的赔钱吃苦做什么?”
黛玉这人始终爱名,却禁住她两个不许开口,黛玉心里,便不由人似的冷下来。这晴雯生性爽直,受不得一点委屈,如何拦得住,便出出进进嵌字眼儿伤着袭人。可怜袭人正在过不得日子,朝朝暮暮死活无门,谁知暗地里又着了彩云一只冷箭。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