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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薛姨妈前请了个安。她两个便如拾得珍宝一般,直喜得眉花眼笑。
随后李纨、宝钗、喜鸾、喜凤、环儿、兰哥儿次第来贾政前请安。贾政一一拉起。大家也见过贾琏。贾政又拉了兰哥儿的手道:“好孩子,你替祖宗争气,我很疼你,你妈也乐。”
这王夫人便拉住宝玉的手道:“宝玉,你倦不倦?”宝玉正在害臊,就乘机说道:“倦得很。”王夫人便搀了宝玉进老太太房里,贾政也跟了来,看见他的行李俱在,合了意,说道:“很好。”王夫人便望着宝钗,将小指一掐。宝钗会意,便叫莺儿过来伺候宝玉。
这宝钗本来大方,看了宝玉回来,暗中喜欢,也不形于词色,便同薛姨妈回房。这里众人都散,李纨仍旧到潇湘馆去了,只剩兰哥儿陪着贾政。当下王夫人一径将宝玉送到碧纱橱小炕上,还像小孩子一般给他拉了靴,脱了马褂,松了带,又将他通灵玉摸一摸,叫他睡下,盖一条小被。莺儿就将脸水送上。宝玉抹了脸,喝了人参燕窝汤,侧身睡下。王夫人就叫莺儿在炕沿上陪伴,自己出碧纱橱来。
贾政也抹脸喝汤,在那里看老太太的遗物。看到左边壁橱上不见了寿星拐,但只挂了一个空囊,便问王夫人:“寿星拐哪里去了?”
王夫人坐下来,将贾母梦中之言及黛玉、晴雯回生之事,及而今黛玉将养复原可以起身各情景,逐一地细细告诉。贾政惊叹不已。宝玉却在碧纱橱里一一听明,又悲又喜,恨不得立刻赶到潇湘馆去。
贾政便道:“你便告诉珠儿媳妇,我虽刚才到家,她也不必拘着来这里伺候。叫她一径在潇湘馆,只当伺候了我。”王夫人就叫个小丫头子告诉去了。
贾政又叫兰哥儿道:“你替我到潇湘馆去问林姑娘好,说我才到,明白就来看她。你只叫你妈悄悄地告诉。”兰哥答应了是,一直的便走。
贾政又叫转来说:“你告诉你妈,天很冷,各处严密些,房里火也不宜太旺,总要各样存神些。林姑娘也不要轻易动弹。”兰哥儿说:“晓得了。”飞风地去了。
宝玉着实感激,反埋怨着贾政不叫他去。说话间天色就晚将下来。王夫人问宝玉可要喝什么?宝玉说不要了。
王夫人就在老太太房中间同贾政吃晚饭,说些家常闲话。又说起巧姐儿周家的亲事,是刘姥姥说起的,两下儿都愿意,只等老爷定夺。贾政有了酒,触起舟中恨王凤姐的心事,便冷笑了两声道:“这巧姐儿呢,难道不是咱们家子孙?况且从小儿在这边生长,就同你我的孙女一般。只是她的妈干的事情还成个人么?好好荣宁两府,祖上功勋,险些儿被她败尽了。”
王夫人终是护短,便道:“人也过去了,老爷也忘怀些罢。”贾政本来秉公,又一路想来到王夫人只念姊妹,不念姑嫂,而今还抵死的回护她内侄女儿,也就忍耐不住。还亏得贾政有涵养,虽则胸中不遂,终究相敬如宾。
正要开言,只见兰哥儿进来回话道:“刚才将爷爷的话告诉妈妈,林姑娘正睡着养神,不时间醒了,妈妈就悄悄地告诉了。妈妈叫回上爷爷,说林姑娘说当不起爷爷问好,挣得起来再来请安。爷爷明早要去,也当不起。再有爷爷吩咐妈妈的话,妈妈也晓得了。”贾政点头。
因为宝玉不吃晚饭,就叫兰哥儿在旁边,一同吃饭,把一碗松瓤鸡皮燕窝汤移在兰哥儿面前。那贾政心上本来有气,又巧巧的兰哥儿传将黛玉的话来,忍不住就说道:“太太,你休怪我,我在宝玉回舟的那一晚,一夜不曾合眼,想起无边的心事来。”贾政说完这两句,便将舟中所想的言语逐一逐二尽数说出来,也还添几句恨毒在内,只惹得王夫人、宝玉两下里淌泪不住。兰哥儿与莺儿呆呆的,是一是二都听了。
王夫人道:“老爷说的话呢,也没有言回。就是我呢,也不过顺了老太太,没有什么私心在里头。但而今林姑娘呢,依旧在我们府里,宝玉又回来了,要圆全这事也还容易。只是林姑娘到底性情傲些,也要她心肯才好。”
贾政也淌起眼泪道:“我从前这个姊妹,说不尽意合情投。我一听见她有了这个女孩儿,却与宝玉的年纪相当,心里就动。到后来手足割断了留下这一个外甥女儿,愈觉得动心。及至见了她,心里不知疼得怎样是的。只是宝玉这个孩子傻又傻不过,两下里比评起来也配她不过的。只想老太太作主定了。谁知事到其间偏闹出个琏儿媳妇来,闹神闹鬼,弄出许多话把。如今甥女儿是回过来了,你还说她傲呢,她还不该傲!我而今也不管什么,只等她的哥哥林良玉来,我当面替她说这里头的言语。她是个女孩儿,我怎么说得。你既愿意,你只与珠儿媳妇慢慢地商议便了。”王夫人也就揉揉眼说:“我也是这么想。”
却难为了莺儿在里边听见这番议论,想起来把我们姑娘怎么好?独把个宝玉乐得了不得。贾政又问兰哥儿中举后见老师会同年的话,又勉励了些会试功夫,便叫各人散了歇息去。兰哥儿遂到潇湘馆请李纨的晚安,也到黛玉帐外请了安。黛玉已能久坐,也回问了好。兰哥儿便同李纨到外间,将贾政言语学与李纨,紫鹃听了也就学与黛玉。黛玉只冷笑几声,倒像个各不相关的光景。随后李纨母子去了,潇湘馆便关上门。
紫鹃、晴雯都在黛玉床前学着贾政诉说王熙凤,也牵枝带叶一直的说起袭人许多不是来。黛玉自回转之后,每听见她两个人议论从前宝玉做亲一节,只管听了,从不则声。而今听她们说起袭人来,就不知不觉从靠被上侧转身来说道:“别人罢了,怎么袭人也有多少隐昧,我倒要听听。”
紫鹃冷笑道:“好,你两个人怎么知道,不要说晴雯妹妹是袭人断送的,连姑娘也是她害的。”
黛玉道:“我这番恍恍的听见你们说她嫁什么蒋玉函去了,她以前到底造些什么话?你说得她这等凶险。”
那紫鹃提起袭人,直把无明火升高了三千丈,把雪白桃容红云飞满,便簌簌地掉下泪来,使劲地说道:“她好不狠毒呢!姑娘身体才好些,不要听了气苦。”
黛玉听了道:“你们当我什么样人,我这番回过来,个人定了个死主意,饶你说什么,关我什么,我只要晓得袭人怎么样狠毒?她就狠毒到晴雯,怎么到我身上?”
紫鹃冷笑道:“说起来你两人也就分拆不开。” 黛玉道:“这又奇了。”
紫鹃当时忍不住,便将贾政痛打宝玉之后,太太叫袭人去细细盘问,怎样说晴雯妹妹狐狸似的花红柳绿的爱打扮,怎样的美人肩水蛇腰,怎样的眼睛也像林姑娘,行步儿也像,怎样的引诱宝二爷,怎样的告诉太太防不了宝二爷要和谁作怪,怎样的就撵了晴雯也要将宝玉搬出园去。
“姑娘你想这句
话说到哪里去?怎样的宝玉打坏了有人……”紫鹃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口,几乎将“有人眼睛哭得葡萄似的去看他”说出来,只黛玉害臊,连忙缩住。黛玉心里也明白,眼圈儿就红起来。
紫鹃便改过口来说道:“怎样的太太就拍拍她,喜欢得了不得。说:‘好孩子,从今以后交给你,分我的月钱给你。’这些话从前原鬼鬼祟祟似的,往后哪一个不知道。还说她不狠毒呢!我是直性到底的人,不能捏造一字。姑娘你也不要气苦。”
黛玉听了这番说话,倒也并不在念,只微微地笑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晴雯便淌泪不住。此时黛玉精神已经复原,爱和她两个闲话,便三人同床说了一夜。
紫鹃便问她两个死后魂魄在哪里安顿,方才晓得全是老太太求了观音,带在宗祠内的。紫鹃又将两府里查抄时许多苦楚,及老太太、王凤姐、鸳鸯过去的光景,并薛姨妈家事,史姑娘守寡坐功,传说已经得了大道,整整地说到四更。
紫鹃打量黛玉一番,而今光景与从前大不相同,毫无系恋,真个换了一个人似的。又遇着晴雯只管根究宝玉,紫鹃索性将宝玉当她芙蓉神做祭文祭她,又粘住我问姑娘,被我几次不理,怎样的跟了老太太、太太来此痛哭,怎样遇空便粘住了我问姑娘可曾留甚言语,怎样的又搬到外间炕上将五儿当了你半夜里说起遇仙。晴雯听见了,想起咬指甲换棉袄的情分,竟汪汪地淌下泪来。
黛玉反冷笑起来,说道:“呆丫头,你还这么呆。你真个转了一世还梦不醒呢。”紫鹃本意也替宝玉可怜。想着他打动黛玉。谁知黛玉铁石似的,摸不定她定了什么主见。一直谈到头鸡啼,方睡了一睡。
黛玉先醒,见日色已高,李纨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