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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馆驿稍作歇息,李振又来拜访了。于是韩延徽勉力打起jīng神,和李振谈判。
这一次李振的准备很充分,他带来一幅河北道舆图,指着各州的土地一点一点和韩延徽商谈。李振带来的计划是,卢龙军为示与盟的诚意,先从河东上党和缁青博昌等地退兵,这是第一步,如此,才能征得河东众将(李嗣源、李嗣昭和周德威等人)以及平卢方面的谅解,可以参与会盟。也就是说,卢龙要取得与盟的资格,就必须买门票,门票就是上党和博昌。
正式歃盟之后,卢龙要退出原来由义武军、成德军和魏博军乃至义昌军的地盘,退至幽州,今后燕国以范阳一线为界,与南部诸国相安共存。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李振答允说,最多把定州、莫州和瀛州割让给卢龙,但是沧州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韩延徽得到了印证,知道岐王和郭启期今rì所说的事情,恐怕**不离十了。
谈判到此戛然而止,这个条件韩延徽显然不能答允。他试探着说,如果李振能够再帮卢龙争取一些好处,卢龙必定将卫州第一个退出来,同时卢龙还能赠送李振“宝钞”五十万贯。
李振当然知道“宝钞”就是“欠款协议”他听完之后紧咬嘴唇,犹豫良久,点头答允,说再帮卢龙争取一到两个州的地盘,韩延徽对此深表感谢。
李振匆匆离去,韩延徽伴灯愁眠。
接下来的rì子,韩延徽继续拜访各路诸侯。在忠顺坊处,他再次吃了闭门羹,平卢方面仍然推辞了会面,说王师克昨夜没有回来,也不知宿于何处了。韩延徽一想到去年王师克见自己时毕恭毕敬的态度,想到卢龙为了帮助平卢抵抗宣武,派出上万军队作战而毫不推辞,当即气得眼前金星乱冒,一口气闷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在吴越钱元灌那里,韩延徽到时没有被拒见,相反,钱元灌很热情的将韩延徽迎入自家居所的正堂,恭恭敬敬的执以弟子礼。钱元灌在范阳军校就读一年,韩延徽曾经作为讲师,给学员们授课,所以钱元灌也算韩延徽的弟子。
令韩延徽感到心暖的是,钱元灌在范阳军校的学习没有白费,他几乎把自己视为了卢龙军的一员,对任何不利于卢龙的事情,都大力驳斥,并表示要竭尽所能予以阻止。
但是谈了许久之后,韩延徽才意识到,吴越虽然以世子钱元灌为使者,但主事之人却不是钱元灌,拿主意的,是副使罗隐。于是韩延徽又在钱元灌的引见下,会见了罗隐。相比钱元灌,罗隐要显得更加务实。
罗隐只是说,天下承平是好事,希望卢龙也能歃盟,至于将来若是梁王号召诸侯讨伐河北,罗隐说吴越是小地方,做不得主,只能随天下诸侯而行。而且吴越的注意力集中在淮南蚕食的数个军州,没有余力关顾其他方面,还希望韩延徽能够谅解。
韩延徽告辞的时候,钱元灌亲自送了出来,他向韩延徽保证,说一旦卢龙有难,必定乘舟北上,哪怕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也要为卢龙出一份力。同时,钱元灌还请求韩延徽向燕王求肯,千万不要坐视好朋友李存勖于危难之间而不顾,钱元灌说,李存勖心向卢龙,绝对会成为卢龙的助力。
韩延徽拍了拍钱元灌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而行,留下钱元灌探着脖子目视送行。
在平卢、凤翔和吴越等处碰了一鼻子灰,韩延徽对接下来的拜会已经丧失了信心。如果连卢龙军刻意结交的盟友都迫于形势而参与了会盟,其他藩镇的态度会如何已经是不用再问的事情了。
但韩延徽仍旧强打jīng神,一一拜会。蜀王王建、荆南赵匡明、淮南杨渥,甚至琅琊王王审知、封州刺史刘隐,韩延徽都一一登门。可惜结果如同意料之中,这些藩镇对于卢龙并没有什么好感,其中还不乏指责卢龙想要破坏歃盟的愤怒。
在梁王“封国建社稷”的诱饵下,几乎所有诸侯都咬了鱼钩,没有几个人能挡住这样的诱惑。成为一国之君,家传社稷,这么多么好的事情啊。韩延徽有时候背地里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机会,也许同样会热血上涌,不管不顾的答允下来也说不定。
和李振的谈判仍在继续,在韩延徽抛出来的利益面前,李振反过来帮韩延徽想了许多点子,但韩延徽已经心不在焉了。形势已经基本明朗,对卢龙而言一切都极为不利,韩延徽苦思无策,只能一天一封书信,通过秘密渠道,由调查统计局洛阳情报站的人员飞报邯郸。
四月初五,韩延徽决定作出最后的努力,他要面见天子。
第八十四章 东都会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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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能够获准觐见天子,韩延徽自己也感到很诧异。一大早天不亮,他便来到定鼎门外等候着,一直等到卯时宫门大开。其间,有殿直武士将韩延徽带往偏厢,上上下下仔细检看了一番,确认韩延徽没有裹带物件,方才放心。
李振从侧门而出,望着等候多时的韩延徽,脸上似笑非笑,他的神态让韩延徽立刻感到此行的结果恐怕不妙。怀着几分忐忑,韩延徽在李振的袖袍指引下,步入皇城。
踏过白玉栏杆配饰的天津桥,沿着笔直的天枢中道步行百步,眼前既是巍峨的宫城。在浑身甲胄的雄壮军士注目下,韩延徽穿越端门,来到高大的乾元殿。
李振手指三段二十七阶高台上的乾元殿,介绍道:“此典与黄巢兵乱时被毁,天复二年,梁王下令修缮洛阳宫室,直至去岁底方才完成。三日后,天下诸侯会盟便在此殿之内……”
韩延徽默然,三日后……这么说各方诸侯已经达成了会盟的约定了?
仰望乾元殿的飞檐巨柱,韩延徽暗叹,果然是天家气象,却不知韩某是否有一天能够立于其间商讨国事?若真能如此,方不负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绕过乾元殿,一栋高耸入云的塔状建筑映入眼帘,虽然没有乾元殿占地宏大,但高度却远超其上,韩延徽将脖子都抬酸了,才勉强看到最上层的圆顶。一股压倒性的震撼感从头顶直灌而下,令他忽然间动弹不得,整个身子都感到酥麻无比。
“这便是武皇修筑的万象神宫罢?”
韩延徽喃喃问。
李振虽然看得多了。但每次经过这里,都挡不住内心的那种狂热:“不错,万象神宫,遥想当年,武皇何等气魄……”
两人于此驻足良久,方才不舍离去。再向北,便是还未修缮完毕的徽猷殿,以及陶光园,许多工匠仍在忙碌穿梭着,巨木和青砖堆积得到处都是。
韩延徽说。预计今年年底,徽猷殿便可修缮完毕,到时就能够在此举办朝会,各王都可选派一人出任卿大夫以上职位,李振笑问韩延徽是否有意入朝为官,到时候他李振可以代为举荐。
这种试探性的玩笑被韩延徽直接无视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根源在哪里,离开了卢龙,他连在李振面前平坐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入朝?算了吧。自春秋之后,何曾见过周天子朝中大夫有什么权位可言。
由此,李振引着韩延徽折而向西,至九州池。九州池是一座围绕着九片错落池水的园林。当今天子李晔便居住在这里。
在一座配殿之旁停下,殿内出来一名女官,轻声问道:“李观察,这位便是来自幽州的进奏使么?”
自从梁王斩杀宦官之后。天子身边已无中官,迁都洛阳后,梁王选拔了一批女官充塞宫中。代行传禀之责。
李振微微颌首,韩延徽上千施礼:“燕王府掌书记、卢龙进奏使韩延徽,陛见天子,还望诚纳。”
女官入殿,少顷,出来道:“陛下在殿内相侯,请韩使入内,李观察是否同入?”
李振一笑:“某便找个所在饮茶相侯,就不去招人烦厌了。”
韩延徽向李振点头谢过,然后迈步入槛。殿内陈设简朴,只几张条案桌椅,立着两面硕大屏风,将空间隔为三进。
天子李晔没有穿戴经制衣冠,只着宽大的布袍,就这么随意坐在正中的一张椅子上,面前既无高阶也无龙案,只椅旁摆着一个小几,放着茶壶和茶盏。他的斜后方是一张桌子,上面整齐的放置着笔墨纸砚等物,此外,再无其余,朴素得就像一个贫苦士子般。
眼前的景象与韩延徽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他不禁一呆,在天子的示意下,方才怅然若失的坐了下去。
“韩使莫要拘束,随意就是。”
天子摆手道。
“陛下简朴,臣心不安。”
“却是好多了,至少能吃饱穿暖。”
天子一句话,令韩延徽鼻头微酸。
“陛下艰难,臣等死罪!”
“不说这个,”
天子摇了摇头:“至少还活着……对了,吾家皇叔身体安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