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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再说什么,毕竟宣武乃天下第一藩,谁也不敢太过刁难。因道:“也好,只不过李诚中之功仅以营州兵马使加宁远将军相酬,或乎太轻了些。”
宋道弼一愣:“老景识得这个李诚中?”
景务修道:“略知一二。此人崛起于卢龙军中,后在关外战事里显露大将之才,直至收复营州,其实都是此人一力为之……其治兵之能、治政之策,都有独到之处。”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书信,递给宋道弼。
宋道弼接过来一看,书信来自卢龙节度府监军使张居翰,专门向内侍省讲述了李诚中的所有事情,自其带兵之始,直到攻略营州之末,写得极为详细,并且依此断言,李诚中必将很快成为整个卢龙军镇中说得上的头面人物,希望内侍省对此人予以重点关注。
景务修等宋道弼看完后,解释道:“德卿是张掖庭之子,老宋也知道,咱家当年拜在张掖庭门下,张公待某不薄,咱家与德卿关系也非比寻常,德卿监军卢龙之后,还时常与咱家书信来往。不瞒你老宋,德卿素有识人之明,此番传书与咱家,就是希望举荐这个李诚中的。”
张掖庭就是当年任内侍省掖庭令的张从玫,宋道弼也很熟悉,听景务修这么一解释,便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来说去,张居翰也是中官,是自己人,于是不免对其所荐的李诚中便又多了些好奇,展开书信再次细读一遍。
如果说看第一遍的时候,宋道弼只知道李诚中这个人很有些独到的才能,但当他看第二遍时,便逐渐琢磨出书信中的三分真味来了。张居翰在字里行间中想要透露的信息已经隐然跃于纸面之上——这个李诚中对中官没有这个时代武将文臣们所特有的偏见,相反,还有示好之意!
其实这份对李诚中的判断基本来自于张茂安,除了张茂安没口子的夸奖李诚中外,张居翰通过张茂安之口,看到了两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其一,李诚中不反对中官监军,其二,李诚中对中官在朝廷中的作用并非负面评价。
在张茂安的叙述中,李诚中并不因为中官们的身体缺憾而对这个群体抱有鄙薄之意,他认为中官们并非都是祸国殃民之辈,换句话来说,中官里有好人,也有坏人,正如朝堂中有忠臣也有奸臣,对于大唐社稷的稳定,中官与朝臣们都有着各自的作用,不能一概否定,关键是看个人的才能。
而且李诚中认为,用简单的好与坏、忠与奸来衡量人,是非常片面和狭隘的,他更愿意用能臣和庸臣来作为评价的标准,也就是看你对朝政有没有益处,看你能不能展现出治理天下的才能。李诚中为此举例,程元振和鱼朝恩都是中官中的能臣,若非他们,恐怕大唐早就已经不是李家的天下了。而在数十年前的牛李党争中,牛僧儒一系更多的是破坏作用,而非李德裕之流积极建设的努力,所以牛僧孺应该下野,与中官交好的李德裕应该秉政,并不能一概而论。
因此,中官监军并无不可,中官主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有一套完善的机制,保证朝堂得以顺利运转,使能者上位,庸者下之,就可以令社稷得保,使天下安宁。
这些观点是李诚中与冯道平时谈论时慢慢总结出来的道理,在幽州与张茂安结交时便随口道出,很难说清楚其中是否有刻意结交的主观因素在内,但这番话说出来,却令张茂安当场涕泪横流,在打动了张居翰内心的同时,也深深触动了此刻内侍省的两位最高级别中官。
宋道弼忽然有种被人理解的感动,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内心中却已经将这个素未谋面的卢龙军将军引为了知己。
景务修微笑着等宋道弼看完书信,适时插言:“老宋,如何?”
宋道弼点点头:“好!很好!”
三个字道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景务修道:“咱家想了想,此人虽远在千里之外,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到咱们。先不提其收复营州的能耐,就凭这番见识,便足可称大才。”
宋道弼又点头:“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片刻又道:“只是请谁代批此奏折?”
按例,奏折的批呈由政事堂负责,枢密院接到奏折后,根据天子授意朱批,或同意后颁行,或驳斥后封还。政事堂这份奏折既然要驳回,那么还需某位相公重新上折,拟批出新的处理意见。
景务修道:“政事堂的这三份奏折,均系崔胤小儿单独批呈,此人如今权横朝野,却为何徐公和另一位崔相没有附议?此中必有文章。”
宋道弼道:“老景的意思,徐公和崔相并不赞同?”
景务修道:“收复营州何等大功,崔胤小儿却斥之为擅动边衅,明理之人一看便知其中端倪。崔远是个属乌龟的,滑溜得紧,连他都不附议……咱家猜来,徐公或许能代拟新的条陈。”
徐彦若虽然奉行明哲保身之策,在朝中很少发话,但此人是个中正的长者,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所以景务修的推测**不离其中,宋道弼因道:“老景,便烦你找徐公谈谈吧。”
景务修的眼光很毒辣,徐彦若得到中官们的授意后果然没有推辞,当即痛痛快快的重新批拟出新的条陈,呈报枢密院。宋道弼和景务修接到新的奏折后没有耽误,立刻去寻天子。
自从黄巢攻入长安之后,**三内便已经日渐衰败,再经历中和之变及乾宁之乱后,三内中的大明宫、兴庆宫都被焚为废墟,就连太极宫,也有多半宫室被毁,满眼望去,尽是衰草。
天子李晔居于太极宫少阳院,这是整座太极宫内不多的几处保存尚好的宫室之一,天子曾经想对太极宫稍加整缮,却拿不出钱财来,就连宫人用度都减了又减,哪里还有余力,只好认命。
三年前从华州回到长安后,曾经雄心壮志的天子也感到悲凉和无奈,往日励精图治的誓言早已灰飞烟灭,如今只是一味消沉,整日里饮酒解愁,令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布满了五六十岁老人才有的白发和皱纹。
“大家,醒醒,大家,醒醒。”
内侍薛齐偓连唤数声,见天子依然趴在桌上不醒,忙推了推他的胳膊。天子迷糊间抬头睁眼,张口问了声:“啊?”
一股酒气向薛齐偓鼻孔处扑来,熏得他一皱眉:“大家,枢密使宋道弼、副使景务修求见。”
话音未落,宋道弼和景务修已经直接闯入房中,见到满桌散落的酒壶和残羹冷肴,心中更是不悦。宋道弼还好一些,不好在明面上指斥,景务修却忍不住了,怒道:“小薛,如何让大家在白日里醉酒,你是怎生伺候的?如今国是艰难,大家却总是这个样子,怎么处理朝堂政务?赶紧收拾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内侍省领罚,不打你十棍你是记不住!”
薛齐偓暗叫倒霉,连忙手忙脚乱的收拾了桌案,灰溜溜离开少阳院,自去领取责罚,天子却已然惊得酒醒,喏喏起身,待薛齐偓收拾好了桌案,才犹豫着坐了下来。就在转眼之间,他已经看出眼前这两人对自己的态度比起之前有了巨大的转变,心中大惊,面上却不露声色,赔笑道:“宋枢密、景枢密,今日怎的到此?朕闲来无事,便多饮了一些,还请两位体谅。”
宋道弼和景务修也不客套,自找了两个绣墩坐下。宋道弼本来对这位天子一直敬畏有加,今日与景务修密议之后,已生了废立的心思,此刻便有些瞧不起对方了。只不过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角色的转换,是以还不知道怎么措辞开口。一旁的景务修却道:“大家身负庙堂社稷,还是要节制些才好,否则怎当得起天子大位。”
天子心中就是一跳,感受到话语中**裸的威胁之意,态度上更是恭谦:“两位枢密说得是,是朕的不是,今后一定改,一定改。”
景务修满意的“哼”了一声,瞧向一旁的宋道弼,心道,如何?咱们以前只要稍微强硬一些,日子也不会那么不好过。
宋道弼点头示意,景务修从袖中取出三本奏折,径自递到天子桌前,道:“大家,这里有三份政事堂的本章,咱家和宋枢密议过了,可依此批。”
天子连忙打开三本奏折,一一过目,立刻发现其中的端倪:这三本奏折的批拟全是出自徐彦若之手,并无崔胤和崔远二人的附议。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盛气凌人的景务修,再看看一旁坐在绣墩上紧盯着自己的宋道弼,心中百般思量如电闪而过,试探着道:“怎的没见崔相的附议?”
景务修当然知道天子所说的“崔相”是指崔胤,而非崔远,揾声道:“有政事堂当朝一相署议即可,何须三人?”
天子十分聪慧,立刻明白了背后的诸般端倪,也不多话,传召印监令取过玉玺,当场用印。看着宋道弼和景务修大摇大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