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得过且过。所以结盟夜谭,不过穷极无聊,苦中寻乐。非敢犯上作乱,妖言蛊惑。过往神灵,
土地公婆,幸垂察焉。”
我念完了《缘起》,会长峨眉山人正要宣布礼成,我们的老学究三家村夫,忽然诗兴大发,
要求念一首他作的《礼赞冷板凳会》的七言律诗。会长只好等他念完,才宣布礼成。赞诗云:
你来海角我天涯,
乞食八方入冷衙。
忍看青天飞魑魅,
何嫌大地走龙蛇。
白天无事翻陈报,
夜晚有闲喝冷茶。
同病相怜冷板凳,
管他娘的国和家。
破城记
峨眉山人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李科员,哦,现在该叫他峨眉山人了,端起小酒杯,呷了一口冷
酒,用指头夹起一颗盐黄豆放进嘴里,抹一下胡子,第一个摆起他的龙门阵来。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务人员。——当然,这并不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公务人员
了。哎,我凭什么能做一个大公务人员呢?
大公务人员首先要那些去美国吃过牛奶面包的人才当得上。听说美国的牛奶面包就是好,
只要吃得多了,人就会变得聪明起来。我们县里王大老爷家的王大少爷就是这样,他去美国很
吃了几年牛奶面包。他对于牛奶面包当然就有深刻的研究,听说他因此写了一篇洋洋洒洒、凡
两三万言的科学论文,题目是《牛奶放糖一定甜的机理初探》,他还因此得了一个硕士。他回国
后,穿上假洋鬼子的衣服,手里提一根打狗棍——不,他们有一个文明词儿,叫什么“死踢客”,
捧着大名片,名片上一面用中文印着美国什么大学的硕士头衔,一面印着一大片洋码子。他到
这个衙门闯闯,到那个公馆走走,不费力气就捞到一个高级参议的差事,听说顶得上一个县太
爷的身价呢!这当然是大公务人员了。我凭什么呢?
再说,革过人家的命的人也可以当大公务人员。那几年喊革命喊得最凶的时候,我就看见
有一些少年子弟,穿上一套哔叽中山装,跟着人家拿一面青天白日的小旗子,在街上喊“打倒”
这个,那个“万岁”,或者提着石灰浆桶,在满墙涂些青天白日,写些什么“以党治国”的标语,
不久他们就被送到庐山去上什么训练班去了,我们那里俗话叫做“进染缸”去了。几个月以后,
不知道他们在那个染缸里染成了什么颜色,捧着一张题有“蒋中正赠”四个字的照片和一张金光
闪闪的毕业证书回来,用玻璃框子装好,供在堂屋里。然后找一个空院子,在门口挂上县党部
的招牌,拿一盒名片天天出去拜客吃茶,开口“本党”如何,闭口“领袖”怎样,于是他们就成为
本县的大公务人员了。我年过六十,却从来没有革过人家的命,也没有进过染缸,凭什么能当
大公务人员呢?
当然,也还有没去美国吃过牛奶面包,也没机会去庐山进染缸的人,有朝一日,忽然阔了
起来,当上大公务人员。我们县里有个有名的张公爷就是这样。那是因为凑巧他的爸爸妈妈给
他生了一个好看的妹子,他把这个妹子打扮起来,送到交际场合里去招蜂引蝶,凑巧给某一个
大官儿看中了,他也就爬在妹子的裙带上去加官进爵,享受大公务人员的“光荣”了。呸!我是
宁肯坐一辈子冷板凳,也不愿去领受这份“光荣”的。
那么,我凭什么能够当上大公务人员呢?
是的,我凭什么呢?就是我现在这个科员,还是凭自己搞“等因奉此”之类的公文很熟练,
才保住的。我早就知道他们在背地骂我不长进,说我倚老卖老,既不信仰主义,又不崇拜国父,
其实他们信仰的什么主义呢?说穿了不过是升官发财主义!孙中山倒是他们崇拜的,但不是埋
在地下的那一个,却是印在百元大钞上的那一个。……
唉,唉,你看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到哪里去了?这些话要是给我们的苟科长听去了,
把饭碗敲破了,倒是小事;要是给县党部那个梳偏搭搭儿的书记长听去了,给我戴顶红帽子,
把我这吃饭的家伙取脱了,才不是好耍的。那个人么,嗯——我看他坐食俸禄,一年不卖几顶
红帽子,是混不下去的。算了,不说也罢,还是言归正传吧!
……
第一部分第5 节:破城记(2)
^生。网!
嗯?我说到哪里了?……哦,是了,我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务人员,在……不说
也罢,反正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县衙门里做一名科员。所谓科员,就是那种以“啃办公桌”为职
业的人。无论天晴落雨,我们都要按时去“啃”八个钟头。说有多少公事可办吧!不见得,大半
的时间都在喝茶,看陈年的上海黄色小报。那上面有趣的事就多得很。什么地方女变为男呀;
哪个穷光蛋独得五十万元航空救国奖券,欢喜疯了呀;哪个官儿的姨太太爱上马弁,双双投江
殉情呀……等等的新闻,不,应该说是“旧闻”了。大家看了兴致很高,难免就要议论起来,有
的甚至企图从生理学的观点去设想女变为男是一种什么景象。大家读报纸读得厌了,就谈昨晚
上的牌局,哪个人的牌运亨通,一连做了两个清三番外加海底捞月;哪两个人打伙抬哪个二毛
子的轿子……牌局也谈厌了,于是就悄悄议论起我们县太爷的隐私来。日子就是这样春去夏来,
秋去冬来,打发过去了。反正能高升的都高升走了,我们这些不能高升的就只好守着那几张破
办公桌,吃点既不饱也饿不死的现成饭罢了。
但是要说成天无事,也未免冤枉了我们,我们每天还是要办那么一件两件不痛不痒的公事。
当然,重要的公事是不会有的,那些重要公事早已在老爷绅士们的鸦片烟铺上,麻将桌上,姨
太太的枕头边,再不然就在他们的枪杆子尖尖上解决了,何劳我们趴在桌子上“等因奉此”、“等
情据此”、“等由准此”地胡诌一通呢?我们之所以一定有几件公事办,其实不过表示在这个衙门
里,县长之下果然还有秘书和科长存在,在秘书和科长之下果然还有我们这样的科员存在,在
科员之下果然还有办事员、录事和打杂的、跑腿的人存在,每个月上级发来的经费,并没有完
全落进县太爷的腰包里去,如是而已。
科长们为了表示他们的存在,有兴趣的时候也到办公室里来签个“到”,画两个“行”,县太
爷却很少光临办公室。听说他够忙的,今天要到某大乡绅家里去拜访,明天又要到某退职大员
的公馆里去候教,还要坐堂问案,打老百姓的板子,还要和送“包袱”(贿赂)的引线人讲价钱,
他还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瞒着自己的黄花老婆,去他私筑的“金屋”里去会自己的“藏娇”。他哪
里有工夫来看我们这些坐冷板凳的人呢?
假如他真的到办公室里来了,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比如上面来了视察委员呀,或
者明天是什么纪念日,来找科员替他拟一篇讲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后衙发生了事故。母老虎发
了雌威,把我们县太爷打得落荒而走,到办公室里避难来了。这几乎是万无一失,我们只要听
到后衙有女人在大发雷霆,我们就得赶快就座,煞有介事地摇起笔杆来,果然不多一会儿,就
看到县太爷神色仓皇地踏进办公室里来,坐上尘封的县长席,办起公来了。
且说有一天早晨,我们正在办公室里闲着,七嘴八舌地议论县太爷的太太到底是一个什么
货色。有的说她一定是一个唱小旦的戏子,因为她能一板一眼地唱《苏三起解》,不致走腔落调;
有的估计她是一个摩登女学生,因为有时候看她下的条子比县太爷的文理还通顺些;有的却坚
持说她是一个从良的窑姐儿,哎呀呀,你看她那股子妖劲吧。总之,我们正在议论不休,忽然
看到县太爷到办公室里来了。他吃力地转动着他那粗短的腿,用双手捧着大肚皮,由于不胜这
一堆肥肉的负担,几乎是滚进门槛来的。跟在后面进来的是瘦长的然而营养良好的秘书师爷,
还有服侍县太爷的勤务兵那个机灵鬼小卫也跟了进来。我们马上各就各位,拿起笔杆,摇头晃
脑地办起公来。
县太爷的神色看来十分紧张。他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对我们照老规矩不满意地皱了一下
眉头,他发现两个科长一个也不在,生气地叫小卫去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