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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极其大胆、出奇、切实可行的制敌方案,庞涓严格保密,除惠王和张猛之外,谁也没有透露,直到此时才和盘托出。
公子卬听得两眼发直,既惊且喜。
“两位请看,”庞涓指着沙盘,“函谷关如秦之口,大张狼牙,意图啖我,函谷道如秦之喉,阴晋如秦之胃,关中如秦之五脏六腑。我若拦腰卡断其喉,函谷关秦人的十万锐兵必腹背受敌,粮草不继,就如瓮中之鳖,除投降之外别无退路。歼灭此敌,函谷道尽归我有,那时,我即长驱直入,直捣秦人腑脏。不过——”目光缓缓望向张猛,语气加重,“将军此举,如卡喉之刺,秦人必以全力围堵,将军务要挺住。如果要你坚守二十日,三万人够不?”
“足矣。”张猛早对那处地势了若指掌,点头应道,“主帅选了好地段呢。函谷道到飞猿峡这里,又狭一些,南面是大山,背面是河水,少有回旋余地,兵力再多也难展开。即使这三万步卒,至少也须左右各展开二十里,够秦人喝一壶了。”
“这样吧,我再予你援兵一万,屯于河北,情势危急时,也好有个接应。总之,你要像钉子一样,牢牢卡死在那儿。”
张猛声音响亮:“主帅放心,末将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卡死敌喉!”
公子卬这才明白轻重,扑通一声跪下,放声悲泣:“主帅——”
庞涓大怔:“公子,你……这是为何?”
“主帅,”公子卬跪前几步,泣不成声,“在下……在下不才,愿与张将军对调,引精兵前往飞猿峡,恳求成全!”
“公子,”庞涓大为感动,一把拉起公子卬,握其手道,“非在下不予成全,实乃用兵要诀。吴子曰,‘人有短长,气有盛衰。’用将之要,在于各展其才。张将军久镇阴晋,统辖函谷关,对函谷道山川地势、要塞壁垒了如指掌,此任非他莫属。而公子长于造势,若是长驱直入河西,必能使河西热闹,最大范围地牵动秦军,减缓张将军压力。此外,使公子主攻河西,在下另有用意。河西失于公子之手,亦当由公子收回才是。烂泥滩非为佯攻,实为主攻。公子涉河之后,可兵分数路,自在打去。秦军主力皆在函谷关,背后五脏六腑,任由公子捣毁。公子若得余力,还可直插阴晋,助张将军一臂之力。待函谷守敌尽歼,阴晋崩塌,秦人军心涣散,那时直捣咸阳,公子就在最前沿,先锋当仁不让!”
听完庞涓如此用心,公子卬方才止住悲泣,郑重点头。
入夜,宁秦城头,灯火点点,冷风嗖嗖。
惠文公站在城门楼上,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视野尽头,是一溜或高或矮的山峦,在这夜色里像是一群黑乎乎的魅影。魅影后面,是被寒气侵逼的滚滚河水。
“君上面有忧色,可为何事?”陪在身边的张仪轻问。
“不瞒爱卿,大战在即,寡人……心里没底呀。”
“呵呵呵,君上所想,不同于微臣所想。”张仪面带微笑,语气极是轻松。
“哦?”惠文公扭过头来。
“微臣所想只有一字,胜。微臣想问,君上所欲,是大胜,还是小胜?”
“小胜如何?”
“保家卫国,寸土不失。”
“大胜呢?”
“瓦解纵亲,开疆拓土。”
“寡人……”惠文公长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就眼前而言,小胜且无底气,何谈大胜?”
张仪侃侃言道:“兵不在众,在将。胜不在势,在谋。在鬼谷时,微臣熟知庞涓。此人有小才,无大略,有阴策,无阳谋,有野心,无气量,不足畏也。可畏者二人,一是苏秦,二是孙膑。庞涓恃魏王之势,害孙膑,逐苏秦,六师无大谋,不战已先败矣。再观六国,虽结纵亲,实已离心。君上嫁女,燕齐生隙。燕已撤军,如果不出微臣所料,齐人必撤。楚有陈上卿在,心必懈。六势实已去三,庞涓所恃,唯三晋之力。我观三晋,亦非铁板一块,不足畏也。微臣是以断定,此战,我必胜!”
“那……如何瓦解纵亲、开疆拓土呢?”
“分离三晋。微臣已有一谋,请君上定夺。”张仪凑近惠文公,附耳低语。
“果是高谋!”惠文公喜不自禁,呵呵乐道,“寡人这就密旨公孙将军!”
就在公子卬、张猛领命去后,庞涓正式下战书,约定后日与秦决战函谷关。
战书刚下,齐军主将田婴使人急报,说燕人伐齐,齐国边关告急,他已奉齐王旨令率军回援。
齐人撤回早在庞涓预算之中,因而并无意外。庞涓思索妥当,使人分驰楚、韩、赵三军,要他们各出锐卒三万,两日之内赶至函谷关,在关前听令布阵,与秦决战。
天气暴寒,楚营许多兵士抗御不住,病倒者日多,军医馆里候诊的兵士渐成长龙,各个营房都可闻到中药味。
昭阳正为此事着急,主帅令至。昭阳遂召陈轸谋议,陈轸叫他如此这般。昭阳依计安排妥当,方才使人迎进主帅传令参将,引他绕行至军医馆。参将远远望见排队兵士多达数行,呻吟哀号不绝于耳,惊问其故,方知楚营流传寒病,患者多达三成,昭将军也未幸免,正在大帐疗治。参将赶至中军大帐,果见昭阳头裹湿巾,榻前放着两只药碗,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几个军医或诊病,或处方,无不忙碌。楚将七八人守于榻前,面现忧色。
参将出示令牌,申明来意。
昭阳挣扎坐起,勉力挤出一笑:“将军这都看到了,三军人心惶惶,本将也是这副模样。非不从帅令,实乃力不从心。请将军回复主帅,待本将康复,三军稍安,即引军前往助阵,与秦人厮杀!”似是想起什么,扭头吩咐一将,“周将军,几辆云车既然造好了,就让这位将军先行带去,主帅急用呢!再派两个工匠,向主帅禀明原理,方便使用。”
那将应声大诺,准备云车去了。昭阳复躺下去,合上眼皮。参将告辞,带云车赶回帅帐,向庞涓复命。
庞涓咬牙恨道:“什么风寒?他是有意演给本帅看的!”又想一阵,嘴角忽地撇出笑来,“呵呵呵,那厮不来也好,反正这儿用不上他。有这几辆云车,也算是他一份功劳。待本帅攻破函谷,除灭秦人,他也有个理由跟在后面,啃个鸡屁股吃吃!”
函谷关上,关尹府设在雄关后面一个半山坡上,离城门楼有三箭地。
府衙主堂上,秦军主将公孙衍、副将司马错相对席坐,中间摆着一张几案,案上摊着一张山羊皮,皮上画的是附近山势图。庞涓的战书歪歪扭扭地散落在地板上,是司马错在摊放地图时随手掼下去的。
“司马兄,”公孙衍神色严峻,声音决断,“我们须走一步险棋。”
话音落处,公孙衍手持朱笔,沿关后不远处一道山谷徐徐画下去。那线曲曲折折,直入河水,又沿河水向东,连拐几道大弯,在渑池北侧顺一条山谷向南蜿蜒,落在一处地方,重重一点。
司马错瞪大眼睛,直盯那条红线,许久,恍然大悟,一拳擂在图上:“妙棋!”
公孙衍放下朱笔:“司马兄,你来说说,这步妙棋如何走法?”
司马错指向那个点:“这儿是楚军粮草库,若我一举焚之,楚军必乱。”
“仅此不够!”公孙衍再拿朱笔,连点几处,“这儿是韩军粮草,这儿是赵军粮草,这儿是魏军粮草。”
司马错兴奋地搓着两手:“末将这就引军前去,一把火全给它们烧了!”
公孙衍轻轻摇头,指着赵军粮草库:“此处留下!”
“咦,这是为何?”司马错不解,恨道,“赵人率先合纵谋我,最是可恨,第一个就该烧它!”
“是君上旨意。”公孙衍想到惠文公紧急送来的密函,不无叹服道,“唉,此计之绝妙,正在此处。我大秦得此明君,实属天恩。魏君不自量力,徒贻笑耳!”
司马错急了:“君上为何袒护赵人?”
公孙衍未接话头,指着地图上的红线:“司马兄,在下已为你备下步卒两万,明日傍黑,待夜幕落定,你引军前去,带足五日干粮,沿此幽谷至河水,沿河谷东下,昼伏夜行。在下已使人勘察全程,此谷平日不可通行,但时下老天相助,河水结冰,河岸淤泥滩甚至部分河水已经封冰,刚好行人。若是不出意外,你们第三日可抵此处,”指着渑池北侧一片山地,“于此谷中林密处择地潜伏,雷打不动,鸟兽不惊。第五日夜间,你可分路出山,焚楚、魏、韩三处粮草,袭击楚军营帐。楚人本无战心,受惊必溃。你不可追击,于天亮前返身控制崤塞,俟庞涓溃兵至,放过赵人,专截魏、韩兵马。”
司马错眼睛大睁:“你是说,赵人与我们——”
“也是君上旨意。”公孙衍淡淡说道。
此番伐秦准备数年,无论是惠王,还是庞涓,无不赌上了家底。大魏武卒能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