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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镇幽州后,张弘靖为了显示官威,很少直接跟幽州将吏们打交道,总是十天半月才到节度使衙门露一次脸。处理公务的时候,张弘靖也是寡言少语,始终板着一张自命不凡的面孔。总而言之,在卢龙将士看来,这姓张的从踏进幽州的那一刻起,从头到脚就写着俩字:摆谱。
过去的幽州节度使,大多是军人出身,总能跟手下将士打成一片,即便做不到同甘共苦,至少也能跟士卒们称兄道弟。跟他们一比,张弘靖显然是个另类。
卢龙将士每次看见张弘靖那张臭脸,心里的无名火就直往上蹿。
除了张弘靖,还有他带过来的一个心腹将领也让大伙恨得牙痒。
这个人名叫韦雍。不知是出于张弘靖的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总之,这家伙经常无故克扣将士们的粮饷,而且执法异常严苛。碰到他心情不好,就对士卒们又打又骂,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也要拿他们开涮。
有一次,韦雍到校场上溜达,正碰上将士们军训。他站在旁边看了看,忽然冒出一句:“如今天下太平,你们能拉两石重的弓,还不如认识一个‘丁’字!”
将士们面面相觑,好多人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
韦雍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表现着自己的优越感和幽默感。可他并不知道,这是在往一头狼的伤口上撒盐。
也许,从韦雍嘲笑大兵们目不识丁的这一刻起,他和张弘靖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长庆元年(公元821年)七月初,卢龙将士压抑已久的怨气,终因一件貌似偶然的小事而全面爆发。
事情还是跟韦雍有关。
七月十日这一天,韦雍带着卫队正大摇大摆地逛街,对面一个骑马的军官躲避不及,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卫队前导。韦雍二话不说,立刻命人把军官拖下马来,准备当街杖打。此人宁死不屈,还对韦雍破口大骂。韦雍大怒,旋即奏报张弘靖,将这名军官扔进了监狱。
当天晚上,兵变就爆发了。
乱兵们呼啸着冲进张弘靖的府第,砍杀了韦雍和张弘靖手下的多名军官,然后将张弘靖囚禁,并疯狂哄抢张宅的财物和女人。
暴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次日早上,发泄完愤怒的乱兵们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而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便去找张弘靖谈判。没想到张弘靖还是端着一副臭架子,始终闭口不言。
乱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横下一条心——反了!
既然事情已经做下,那就没有收手的道理,干脆把它做大。
当天,卢龙将士便拥立兵马使朱克融为留后,正式揭起了反旗。
这个朱克融,就是建中年间“四王之乱”的魁首朱滔的孙子。
就像一头蛰伏的狼被重新唤醒,此刻的河北已然再度昂起头颅,正对着长安引颈长嚎。
穆宗和他的大臣们听见了吗?
可笑的是,就在卢龙兵变爆发的时候,朝廷的文武百官还在向热衷于娱乐事业的穆宗李恒进献尊号,称“文武孝德皇帝”。
年轻的天子当然是笑纳了,即日宣布大赦天下。
两天后,卢龙兵变的消息传到长安,穆宗和他的大臣们愕然良久,慌忙下诏罢免了张弘靖的节度使之职,把他贬为吉州(今江西吉安市)刺史,同时将昭义节度使刘悟调任卢龙节度使。
可是,刘悟不干。
眼下的卢龙是一座火山,刘悟才不会笨到把自己的屁股放在火山口上烤。他上表说:“还是暂且先把节度使之职授予朱克融吧,然后慢慢再想办法。”穆宗无奈,只好收回成命,默认了此刻的现实。
数日之后,朝廷去年实施的那个诸藩大调动,也结出了意料之中的恶果。
七月二十八日夜,成德兵马使王庭凑发动兵变,杀死了从魏博调来的节度使田弘正,同时残忍地杀害了田弘正的幕僚、将吏和一家老小共三百多人,随即自任留后,并上表要求朝廷授予节度使的旌节斧钺。
消息传来,满朝震骇。
张弘靖倒了,朝廷还不会如此恐慌,可这个田弘正是李唐中央安抚河北的一面旗帜,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其实说起来,田弘正已经够谨慎了,可还是没能逃脱灭顶之灾。
当初,从魏博前往成德赴任时,他就把帐下的两千名亲兵一同带了过去。可这两千人的编制并不在成德,要想养活他们,只能由朝廷另行划拨粮饷。田弘正向朝廷请求,不料却遭到度支的拒绝。度支的理由是,成德自有成德的军队,魏博的士兵就应该回到魏博,假如同意你田弘正的请求,破了这个例,那以后其他藩镇也这么干,朝廷如何应付?
应该说,度支的说法是有道理的。然而,就像当初宰相们把非一般性的藩镇问题当成一般问题来处理一样,此刻的这位度支大臣同样犯了这个毛病——他给出的仍然是一个常规理由,可他并没有顾及到田弘正此刻所面对的是一种非常局面。
田弘正四次上表,度支四次拒绝。
在如此缺乏远见的朝廷面前,田弘正只好认命,随后就把两千名亲兵悉数遣回了魏博。
于是,悲剧就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听到田弘正被杀的消息,时任魏博节度使的李愬悲愤难当,立刻穿起丧服,命令军队出征。可就在大军即将开拔的时候,李愬突然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穆宗万般无奈,只好让田弘正之子田布(时任泾原节度使)继任魏博节度使,希望他为父报仇,举兵讨伐王庭凑。
河北的两个重镇相继发生兵变,主动要求出征的名将李愬又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这一切真让年轻的天子既意外又沮丧,沮丧得连看戏和打猎都没了心情。
正当李恒郁闷之际,一大堆坏消息又接踵而至。
八月十日,王庭凑派人刺杀了冀州刺史王进岌,随后出兵占领了冀州;十三日,瀛洲(今河北河间市)发生兵变,乱兵逮捕了观察使卢士玫,将其绑送幽州,致使刚刚划出来的瀛、莫二州重新被卢龙吞并;同日,王庭凑又出兵攻打富庶的深州;九月十九日,朱克融又纵兵在易州(今河北易县)一带烧杀掳掠……
河北危机全面爆发,李恒终于坐不住了。
藩镇们这么瞎闹,不但搅乱了他平静而快乐的生活,而且让他这个“文武孝德皇帝”显得很没面子。
穆宗随即发布诏书,命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一同出兵,在成德境内集结待命,如果王庭凑执迷不悟,立刻进兵讨伐。同时,穆宗还起用了当初被宪宗贬出朝廷的前宰相裴度,任命他为卢龙、成德两镇招抚使。
十月十四日,裴度亲自率兵从承天军旧关(今山西平定县东北娘子关)出发,讨伐王庭凑和朱克融。
然而,战事刚刚拉开,才打了两个月,国库就开始捉襟见肘了。
一贯出手阔绰的李恒终于尝到了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李恒急忙召集宰相问计。宰相们说:“王庭凑杀田弘正,而朱克融却留了张弘靖一命,罪有轻重,请赦免朱克融,集中全力讨伐王庭凑。”穆宗赶紧下诏,任命朱克融为卢龙节度使。
这是自“元和中兴”以来,李唐朝廷首度对藩镇作出的妥协。此举意味着宪宗君臣通过十五年奋斗所取得的政治成果,就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穆宗李恒即位刚刚一年,一切便都被打回了原形。
这是李恒的悲哀,更是一个帝国的悲哀。
而此时的李恒并不知道,更多的悲哀还在后面。因为既然有了第一次妥协,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
长庆二年(公元822年)正月,率领魏博军队攻打成德的田布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据当时担任中书舍人的白居易呈给穆宗的一道奏疏中说,田布率部离开魏博后,“数月以来,都不进讨”,始终未建尺寸之功。而光他这支部队,每月从朝廷支取的军费就高达二十八万缗。白居易认为,倘若魏博军继续迁延观望,朝廷财政必定不堪重负。
当然,白居易也知道,田布之所以徒劳无功,责任不在他,而在魏博的那些骄兵悍将。
众所周知,卢龙、成德、魏博这三个造反专业户历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尽管他们内部也存在种种矛盾,可一旦跟朝廷产生冲突,他们立马就会抱成一团,枪口一致对外。因为他们很清楚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绝不可能为了维护朝廷纲纪而放弃共同利益,更不可能在朝廷的驱使下自相残杀。
带着这样一群心怀异志的部众出征,田布的痛苦和无奈可想而知。
有道是祸不单行。除了部众消极抗命、拒不出战之外,老天爷也不让田布的日子好过。
这年冬春之交,田布的驻地一连多日天降大雪,运送粮食和补给的道路被阻断,后方什么东西都运不过来。本来就牢骚满腹的魏博部众这下子更是怨声载道。田布没办法,只好紧急征调魏博辖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