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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被斩首后,李世民命人抄没了他的家产,但赦免了他的妻子和一个儿子,只将他们流放岭南。
太子终于出局了!
魏王李泰盯着那个空空荡荡的储君之位,嘴角掠过一抹深藏已久的微笑。
他相信,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适合成为东宫的新主人。
随后的日子,他天天入宫侍奉父皇李世民,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孝顺和谦恭。
李泰的表现让李世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此时此刻,也唯有李泰可以抚慰这个天子兼父亲伤痕累累的心灵。
其实,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李世民一直都觉得这个儿子最像自己——他有志向、有韬略、有智慧、有才情,由这样一个儿子来继承帝业,应该是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更何况,李泰是嫡次子,眼下承乾既然已经废了,由李泰来继任储君,就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事情,相信那些一贯坚持嫡长制的朝臣们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李世民终于向李泰当面承诺:准备立他为太子。
与此同时,李世民也就此事对朝臣们进行了试探。但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朝臣们在新储君的人选上再次产生了重大分歧。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中书侍郎岑文本、黄门侍郎刘洎等人力挺魏王李泰;而司徒长孙无忌、谏议大夫禇遂良等人却表示强烈反对,他们提出了另一个人选——晋王李治。
事情顿时陷入了僵局。
就在朝野上下的人们认定魏王李泰入主东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之时,晋王李治就像一匹政治黑马蓦然闯进人们的视野中;就在魏王李泰自认为一只脚已经迈进东宫的时候,晋王李治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拦路石横亘在他的面前。
看着这个嘴上还没有长毛却居然要和他角逐储君之位的九弟,李泰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困惑和不安。
而面对这一两难局面,太宗李世民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苦恼和焦虑之中。
平心而论,李世民一直认为晋王李治是一个好儿子,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立为太子。
李治生于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是李世民的第九个儿子,在嫡出的三个儿子中排行老三,贞观十七年他才十六岁。这么一个年龄尚幼、不谙世事的小儿子,又怎么有资格成为大唐帝国的储君呢?
而且,李治不适合当太子除了年纪太小的原因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他的性情过于柔弱。
从幼年起,李治就有“宽仁孝友”之名。小时候老师给他开讲《孝经》,李世民问他有何读后感,当时年仅六七岁的李治就摇头晃脑地说出了一番对忠孝的感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君子之事上,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李世民大喜,说:“行此,足以事父兄、为臣子矣!”
李世民的这个评价固然是对李治的赞赏,可同时也恰好表明——他压根就没想到有朝一日李治会成为自己的政治接班人。
换言之,李治这辈子能够老老实实地侍奉父兄,当一个循规蹈矩的臣子,就是李世民对他的最高期待了。
贞观十年(公元636年),长孙皇后病逝,李治是三个嫡子中哭得最惨的,史称其“哀慕感动左右,太宗屡加慰抚,由是特深宠异”(《旧唐书·高宗本纪》)。
作为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生的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李世民对李治当然是非常宠爱的。然而,此“宠”非彼“宠”。李世民对李治的“深宠”充其量只是一个父亲对幼子的疼爱,而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从李世民那里获得的,却是一个皇帝对储君和后备储君的赏识、器重和期望。
前者关乎亲情,后者关乎政治。二者绝不可同日而语!
而今,要李世民放弃一贯钟爱的魏王李泰,改立性情柔弱的晋王李治,这个决心他如何能下?
李世民决定为李泰作最后的努力。
他找了一个机会,对那些反对魏王的大臣们说:“昨天青雀(李泰的小名)扑在我怀里说:‘臣直到今日才真正成为陛下的儿子,这是臣的再生之日啊!臣有一子,等到臣死的那天,一定为陛下把他杀了,将皇位传给晋王。’天下有哪一个人不爱惜自己的儿子啊,朕看他这种情形,实在是心生怜惜。”
李世民打了一张悲情牌。
他试图以此为魏王李泰争取一些同情分。
可是,这些拥护晋王的大臣根本不买他的账。
谏议大夫禇遂良毫不客气地说:“陛下言大失。愿审思,勿误也!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资治通鉴》卷一九七)
禇遂良一针见血地点破了魏王李泰的虚伪和矫情。他提醒皇帝,不会有人在君临天下、手握大权之后主动杀掉自己的儿子,让位给弟弟。这种说法绝对违背人性常识,所以不可听信。其次,禇遂良又警告皇帝,一旦魏王当上天子,李承乾和李治恐怕都会被李泰斩草除根,皇帝你想立魏王,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此外,禇遂良的“措置”一词还隐含了另外一层意思——假如非立魏王不可,那么为了晋王的安全考虑,就有必要事先废除晋王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让他从此远离权力中心和政治漩涡,或许这样能够让魏王放他一马,最终保住晋王一命。可是,同样都是嫡子,皇帝你怎么能够为了册立那个野心勃勃的魏王,而贬黜这个年少无辜的晋王?
禇遂良的这番尖锐之词和言外之意一下子击中了李世民的要害。
李世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同胞手足为了争夺皇权而骨肉相残;他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武德九年的那场悲剧在他眼皮底下重演。所以,当禇遂良的话音刚落,李世民的眼泪已经不可遏制地夺眶而出。
他不得不承认,禇遂良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以李泰的性格和为人,他完全有可能在登基御极之后铲除所有政治上的异己,巩固已经到手的权力。
思虑及此,李世民的哀伤之泪顿时潸潸而下!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哽咽着说:“我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李世民就忽然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履缓缓向内宫走去。
那一瞬间,皇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
这是许多大臣的强烈直觉。
当天的朝会戛然而止。除了半截语焉不详的话和一个哀伤凄恻的背影,李世民没有给大臣们留下任何明确的指示。
大臣们百思不解——皇帝那半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他不能,可到底不能什么?是不能因为册立魏王而废黜晋王,还是不能因为顾及晋王的安全而放弃魏王这个心目中的储君?
没有人知道。
这些日子,魏王李泰觉得自己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朝中,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元老极力撺掇皇帝改立晋王,而父皇在当面承诺立自己为太子后,却又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如此局面,怎能不令李泰心急如焚?
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眼看已经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李泰又如何能够气定神闲、安之若素?!
急不可耐的李泰终于乱了方寸,走出了一步臭棋。
准确地说,他是忍不住对晋王李治说了一句威胁恐吓的话。
而恰恰就是这句话,促成李世民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最终下定了决心——放弃魏王,改立晋王!
李泰对李治说的那句话是:“你历来和元昌友善,如今元昌已被处死,你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脑袋?”
十六岁的李治当即吓得面无人色,此后天天哭丧着脸,惶惶不可终日。李世民大为奇怪,屡屡追问他原因,李治不得不坦白交代,把李泰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皇帝听。
那一刻,李世民的心里忽然掠过一阵强烈的痉挛。
他痛苦地意识到——禇遂良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这个李泰一旦登上大位,绝不会放过李治!
而差不多在此前后,李世民去看望了一趟废太子,言语之间不免又大加斥责。李承乾愤愤然地说:“儿臣既为太子,还有何求?皆因李泰暗算,儿臣才不得不与朝臣谋求自安之术,没想到被野心家教唆,撺掇我犯上作乱。今天父皇要是立李泰为太子,就是跳进他的圈套了。”
李承乾此语虽有泄愤之嫌,但是却不无道理。它最起码揭露了一点——李泰确实一直都有夺嫡的野心。如果真的立他为太子,那就是对藩王夺嫡的纵容,也等于开启了祸乱之源。
单凭这一点,李世民就断然不能让李泰得逞。
没的选了。
看来大唐帝国的新任储君非李治莫属了。
一旦册立晋王李治,也就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