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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济听罢,坐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最后,他长叹一声,双目遥望西方,悠悠言道:“唉……陈矫这么做,蒋某也知他颇负苦心,但他做得终究还是太过优柔迂钝了些……倘若是司马大将军在朝主政,断断不会这么任由他公孙渊公然胁迫朝廷默认其位,纵是不得已而羁系之,也必当软硬兼施以销其野心逆志!否则,朝廷日后哪怕甚至是用‘大司马’之禄位笼络他,也不会填饱他的贪欲的……对他这种贪利忘义之徒,除了先行慑之以威之外,再用其他羁系之法都难免留有后患……”
“呵呵呵!且住!且住!你是知道的,本座炼丹室中从来不谈军国大计,你这些话还是继续留到陛下面前去说吧!”周宣微微笑着,将手中拂尘向外轻轻一甩,“咱俩且先收拾一下服饰,待会儿将有要事不期而到哟!”
“别忙,别忙——你也别故弄玄虚了,就先给蒋某解析一下这个梦的含义的来龙去脉啊!”蒋济急忙将他的袍角拉住。
“好吧,好吧。本座便给你解析一番吧!《庄子》曾言,‘神遇为梦,形接于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接也。’《礼记》有云,‘梦者,缘也,精气动也,魂魄离身,神来往也。阴阳感成,吉凶验也。’王充曾讲,‘夫梦者,象也。吉凶且至,神明示象,熊罴之占,自有所为。’你所做的‘竹林失火,燃升入天’之梦,其寓意便是:‘竹林’者,隐喻为木,而人身之肝属木;‘火’者,隐喻为人之心火躁气也;你梦见‘竹林失火’,其喻为心气太盛、肝火太旺。心气太盛、肝火太旺,一则伤肺克脾,故而你有胸闷痰壅之疾;二则易激易怒,故而你会与人争执。而‘火燃入天’,则喻为‘上达天听’,所以本座断定你今日在朝会上必定当着陛下的面和他人大吵了一架。至此,你可明白了?”
蒋济听了,若有所思道:“原来周大夫的解梦之道便是这般‘以象通意,以意喻物’地剖析啊?那么,蒋某昨夜又做了一个怪梦,您又如何解释?”
“什么怪梦?你且说来听一听。”周宣徐徐言道。
“蒋某昨夜梦见自家偏屋顶上有两块青瓦被大风吹落于地,一瞬间忽又化为两只燕子振翅飞去。周大夫,您且讲一讲这梦是何寓意?”
周宣掐着手指暗一沉思,忽地讶然看向他来:“想不到蒋大夫您府中制度严明,竟也会发生这等奴婢通奸私逃之事!您须得回府把那管家召来好好训诫一番了……”
蒋济闻言,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来:“呵呵呵……周大夫,您这一次的析梦占断之言必是大错特错了!实不相瞒,昨夜本座根本就没做什么睡梦,刚才说什么‘偏屋落瓦、化燕而飞’,都是蒋某故意编造出来诈您的……蒋某之梦既是纯系臆造,你又怎会占断得准?”
周宣一声长笑,却从紫草蒲团上冉冉立起,双手捧着那柄银丝麈尾拂尘,淡淡而道:“一切之梦,其实都不过是你心底意念在你睡梦中的脑际映象而已!归根到底,梦者,实乃心念之动也。所以,你刚才编造的这个‘偏屋落瓦、化燕而飞’之梦,实质上就是你心底意志的一种微妙流露和隐约呈现罢了!本座完全可以依据这个‘假梦’深入解析占断——你且拭目以待它的灵验之应吧!”
说罢,他朝室门口微微一努嘴:“天使驾临,已到鄙府——我等该到正厅前去接旨了!”
他话犹未了,室门口外传来了本府家仆的呼喊之声:“老爷!老爷!府门外来了内廷钦差宣您前去接旨呢!”
蒋济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宣,随他一同出得炼丹室来,一瞥眼却见自己府中的管家蒋老五在廊檐下满脸焦急地候着,他急忙上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蒋老五一个响头朝他磕下,嗫嗫着答道:“老爷,夫人让小人前来禀报您——她房中的丫环阿青和阿红卷了她一包珠宝首饰一大早偷偷逃跑了……”
“哎呀!我府里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体!”蒋济不禁惊呼一声,转过身来,望着长廊那边渐渐远去的周宣的背影,喃喃而道,“周大夫,您真是料事如神的高人啊!”
曹叡没有同往常一样在九龙殿召见周宣,而是让传诏谒者直接领他进了后宫最为隐秘的“紫苑禁室”内问话。
禁宫里四角烛光幽幽,当中摆着一座巨物,外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青毡,让人瞧不分明里边究竟是何物件。
曹叡无精打采地倚在御座龙床之上,一直怔怔地看着那座用青毡掩盖着的巨物,默默不语。直到中垒将军曹爽领着周宣在禁宫门外恭声求见,连呼了四五次,他才霍然一下从深思中惊醒过来:“进来吧!”
曹爽恭恭敬敬地带领周宣进了“紫苑禁室”,低声禀道:“陛下,周大人奉诏已到……”
“知道了。”曹叡连眼皮也没抬,就微垂着头吩咐道,“你且带领侍卫们在外边将‘紫苑禁室’细细严严地把守住,若发现有任何靠近窃听之人——当场格杀勿论!”
“是!”曹爽抱拳应了一声,将脸朝向室内,缓缓倒退而出。
静幽幽的禁室之中,此刻就只剩下了曹叡和周宣二人。
“陛下……”周宣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仰望着曹叡。
“周爱卿,你去把那层青毡拉下来吧。”曹叡忽然举目直视着他,眼底里仿佛藏着深深的阴云,浓得化不开来。
“是!”周宣就在柏杨木地板上膝行着爬上前去,伸手扯住那青毡一角,轻轻往下一拉。
一座乌沉沉的巨石在他眼前赫然而立,形状犹如一只伸颈昂首的硕大灵龟,高达一丈二尺,方圆三丈八寸。在它那宽阔的龟背上,有一脉脉莹白如玉的纹理组合成一幅幅玄妙莫测的古朴图案:麒麟之纹在东,凤凰之章在南,白虎之图在西,犀牛之画在北。而龟背中央则有八匹神骏之马身生双翼,扬蹄飞奔!这八匹飞马如圆环状首尾相衔,拱绕着当中一圈似是天然生成的赤字,内容是“天命有革,大讨曹焉;金马出世,奋蹄凌云;大吉开泰,典午则变”!
一见此石,周宣就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呆了片刻,又手忙脚乱地拿起那幅青毡要给它遮盖上去!
“不要遮盖它——就让它那么摆放着吧!”曹叡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而干涩,仿佛没有丝毫水分,“周爱卿——它是凉州刺史孟建、张掖太守徐邈在本郡删丹县柳谷玄川河今年正月初三那天发现的,当夜就用了一辆七八匹骏马并辔而拖的大车拉进了宫里来……”讲到这里,他目光猝地一亮:“周爱卿,您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无物不识、无事不明——应该认得出这是何石吧?”
周宣浑身上下都似筛糠一般在地板上抖抖索索地长跪着,结结巴巴地答道:“启……启奏陛下,此……此石来得蹊……蹊跷,老臣不……不敢妄言。”
“任汝所言,但讲无妨。”曹叡显然是没了以前在朝会之上“温良礼敬”的耐性,蹙着眉头就撞了一句过来。
“这……这石头只怕是有人刻意伪造的吧?”周宣仍是嗫嗫着颤声言道,“当今太平盛世,岂会有此等异石降临?”
“朕先前已召来不少能工巧匠们仔细验看过了……他们说这巨石上的图案似雕非雕、似刻非刻,说不清楚到底是天然生成还是人力所为……”曹叡静静地盯着那座巨石,悠悠而道,“而且这巨石上面那些黄灰相间的水锈、土锈也是多年形成的,不会是什么人朝夕之际的仓促所为!”说到此处,他有些自失地笑了一下:“朕也希望它是人工伪造的啊!所以,朕才召了你来辨认啊!周爱卿——你就放胆直言吧!朕今日恕你讲什么话都视为无罪!”
周宣听他讲得如此恳切,便肃然一敛容色,涩涩地答道:“陛下既是这般垂意咨询于老臣,老臣就据实直言了——倘若老臣所知无误,这应该是上古典籍所言的身负‘河洛图书’之‘灵龟玄石’,常于天命改易之际诞世而现——只怕对我大魏而言,乃是不祥之物啊!”
曹叡还没听完,目光就似冰刀一般冷冷地剜在了周宣的脸上,把牙齿咬得嘣嘣直响,却没有失态发作——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曹叡早已是毫不犹豫地令人拖将出去斩了。但这些话是从周宣口中讲出来的啊!这个周宣,一向是占卜如神、测算无误:十五年前,他曾经精确地预言了太祖武皇帝曹操驾崩归天的时辰,并留下了“五五纵横,黑鼠遇虎;生而为相,死而称帝”的著名断语(曹操去世之日,正是建安二十五年正月,那一年的天干地支便是“庚子”,而虎为正月,即戊寅月也。)八年之前,他又一次精确地推算出了高祖文皇帝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