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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随心所欲地祈祷。这是我的想法,让人们平心静气对待宗教。〃
赖爷始终抬着下巴,我留意到他的头微微后仰,既傲慢又优雅,犹如一位好奇的老国王。他从鼻子上方审视整个世界。他的皮肤光滑,呈金黄褐色。他几乎完全秃顶,却有一对长而飘逸的眉毛,看似渴望升空飞翔。除了缺牙齿、右手臂烧伤,他似乎非常健康。他告诉我年轻时代的他是舞者,在庙会上跳舞,当时的他俊俏得很。我相信。他每天只吃一餐……巴厘岛典型的简单饮食:米饭佐配鸭肉或鱼肉。他每天喜欢喝一杯加糖咖啡,多半只为了庆贺自己买得起咖啡与糖。只要这么吃,你也能轻而易举活到一○五岁。他说自己让身体保持强壮的办法是每天睡前禅坐,将宇宙的健康能量拉入自己的核心。他说人体恰恰由五种元素创造而成……水(apa)、火(tejo)、风(bayu)、天(akasa)和土(pritiwi)……你只须在禅坐时集中心思于这些事实之上,即可从这些来源取得能量,保持强壮。他偶尔展现对英语句子的精准听力,说:〃微观世界变为宏观世界。微观世界的你变得和宏观世界的宇宙同为一体。〃
今天他非常忙碌,巴厘病患在他的庭园里排队,有如货柜箱,每个人腿上摆着小孩或贡品。有农人和商人,父亲和祖母。有小孩不吞下食物的父母,有摆脱不掉法术诅咒的老人。有为爱欲与愤怒所苦的年轻人,有寻找佳偶的女人,还有患皮疹的孩子。人人失调,人人需要恢复平衡。
然而赖爷家的庭园气氛始终是人人充满耐心。有时必须等候三个小时才轮到让赖爷看诊,但大家从不曾用脚打拍子,或恼怒地翻白眼。而孩子们的耐心亦教人惊叹,他们靠在美丽的母亲身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消磨时间。之后我总是觉得好笑,我发现这些安静的小孩之所以被带来看赖爷,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判定自己的孩子〃太顽皮〃,需要治疗。是那个小女孩吗?那个在烈日下安静地连续坐上四个小时,却毫无怨言、手边也没有零食或玩具的三岁女生?她很〃顽皮〃?我真希望告诉他们:〃各位……你若想见识顽皮,让我带你去美国,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过动儿。〃只不过此地对孩子守规矩的标准很不同。
赖爷亲切治疗每位病患,一个接一个,似乎无视于时间的流逝,全心关注他们,无论下一个病患是谁。他非常忙,甚至中午也没能吃自己一天的一餐饭,而是守在阳台上,遵从对神和祖宗的尊重,连续坐好几个小时,治疗每一个人。傍晚,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战场军医的眼睛。当天最后一名病患是位忧烦的巴厘中年人,抱怨连续几个礼拜没睡好;他说自己摆脱不掉〃在两条河里同时溺水〃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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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故事(12)
在这一晚之前,我仍然不确知自己在赖爷生命中的角色。每天我都问他是否确定要我待在身边,他始终坚持要我来和他共度时光。占用他这么多时间,令我感到内疚,可是到了傍晚我离开之时,他似乎总是怅然若失。我并未真的教他英语。他在几十年前学的英语,老早深印在脑子里,没有太多空间更正或增加新字汇。我能做的只是在刚来的时候教他把〃高兴认识你〃更正为〃高兴见到你〃。
今晚,最后一名病患离去时,赖爷已经筋疲力竭,辛劳的服务使他看起来很苍老,我问他是否我该走了,让他有点私人空间,他答说:〃对你,我永远有时间。〃而后他请我告诉他一些有关印度、美国、意大利、我家人的事情。此时我才意识到,我不是赖爷的英语教师,也不是他的神学学生,而是这位老药师最简单纯粹的喜乐……我是他的同伴朋友。我是能让他讲话的人,因为他喜欢听世界的事,尽管他没有很多机会去看这个世界。
在阳台的时光,赖爷问过我许多问题,墨西哥买车多少钱,艾滋病的病因,等等。(我尽己所能回答这两个问题,尽管我相信能更具体回答这些问题的专家所在多有)。赖爷一辈子不曾离开巴厘岛。事实上,他很少离开自己的阳台。他曾去巴厘岛最大、最具宗教重要性的火山……阿贡山(mountagung)朝圣,但他说那儿的能量十分强大,使他几乎无法禅坐,唯恐自己被神圣之火吞没。他去各寺庙参加各大重要庆典,他本身亦受邀前往左邻右舍家中主持婚礼或成年礼,但多数时间都能在他家阳台找到他;他盘腿坐在竹席上,四周环绕着曾祖父的棕榈叶药籍,照料人们,撵走恶魔,偶尔享受一杯加糖咖啡。
〃我昨晚梦见你,〃他今天告诉我,〃梦见你骑单车上任何地方去。〃
他停顿了下来,于是我提出一处文法更正。〃你是说,你梦见我骑单车去〃每个地方〃?〃
〃对!昨晚我梦见你骑单车去每个地方和任何地方。你在我梦中很快乐!你骑车走遍全世界!我跟随在你身后!〃
或许他希望自己办得到……
〃也许你哪天来美国找我,赖爷。〃我说。
〃不行,小莉,〃他摇头,愉快地听从自己的天命,〃我的牙齿已经不够搭飞机旅行了。〃
至于赖爷的老婆,我花了些时候才与她成为同盟。他叫她弥欧姆(nyomo),是个胖女人,四肢健壮,微跛,牙齿因嚼食槟榔而染成红色。罹患关节炎使她的脚趾痛苦地弯曲。她的眼神强悍。第一眼看见她教让我害怕。她给人那种在意大利寡妇和上教堂的黑人母亲身上所看得见的凶狠老妇的感觉。她看起来像会为了最轻微的罪行鞭打你的屁股。她一开始对我抱持怀疑的态度……〃这只红鹤干嘛天天在我家闲晃?〃她从满是煤烟的阴暗厨房瞪着外头的我,对我的存在不以为然。我朝她微笑,而她只是继续瞪着眼,决定是否该拿扫帚赶我出去。
但事情发生变化,那是在复印事件过后。
赖爷拥有一堆堆老旧的横线笔记本与账簿,里头以小小的古巴厘梵语写满治疗秘密。他远在祖父过世之后的20世纪40、50年代,就将一些疗方摘录抄写到这些笔记本上,把所有的医药资讯记录下来。这东西的价值难以估量。一册册资料记载了罕见的树木、叶子、植物及其医疗特性。他有六十页的图表在说明手相,还有写满占星资料、咒语、符咒与疗法的笔记本。问题是,数十年来的发霉和老鼠啮咬,使这些笔记本几乎残破不堪。枯黄、龟裂、发霉,彷若一堆堆逐渐瓦解的秋叶。他每翻一页,纸张便剥裂开来。
〃赖爷,〃上礼拜我拿起他的一本破烂笔记本告诉他,〃我虽然不像你是位医生,但我想这些本子快死了。〃
他笑了出来,〃你觉得它们快死了?〃
〃先生,〃我严肃地说,〃这是我的专业意见……这本子若不赶紧找人帮忙,用不着六个月就会翘辫子。〃
接着我问他能否让我把笔记本带到镇上复印,免得它翘辫子。我必须说明复印是怎么回事,答应二十四小时后还给他,不让本子受到任何伤害。我激昂地保证我会小心翼翼处理他祖父的智慧,最后,他同意让我把本子从阳台带走。我骑车前往有网络电脑和复印机的店家,谨慎恐惧地复印每一页,而后将崭新干净的复印页面以塑胶文件夹装订起来。隔日中午前,我把本子的新旧版本带回去给他。赖爷又惊又喜,因为他拥有这本笔记本已有五十个年头。字面意思可能是〃五十年〃,或只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意思。
..
印尼故事(13)
生?
我问他能否让我复印其他笔记本,也保证资料安全无虞。他取出另一份破破烂烂的资料,里头写满巴厘梵语和复杂的图表。
〃又一个病人!〃他说。
〃让我医治它吧!〃我回答。
又一次大成功。直到周末前,我已复印了好几份老手稿。每一天,赖爷都叫他的老婆过来,兴高采烈让她看新的影印本。她的脸部表情并无任何改变,但她认真细看物证。
隔周礼拜一,当我来访时,弥欧姆给我一杯果冻盒盛装的热咖啡。我看她端着搁在瓷碟上的咖啡走过中庭,从厨房一拐一拐地慢慢走到赖爷的阳台。我以为咖啡是为赖爷而准备的,结果不是……他已经有杯咖啡。这杯是给我的。她为我准备。我想谢谢她,但她似乎对我的谢意感到恼火,有点想要挥我走,就像在她准备午饭时,挥赶老是站在户外餐桌上的公鸡一般。然而隔天,她端给我一杯旁边摆糖罐的咖啡。再隔一天则是一杯咖啡、一罐糖和一颗水煮冷洋薯。那个礼拜的每一天,她都加上一项新品。我开始觉得像小时候搭车子时玩的背字母游戏:〃我要去祖母家,带了苹果……我要去祖母家,带了苹果和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