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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船头上一僧、一道搀了宝玉说道:“俗缘已毕,快走,快走。”三个人飘然登岸,贾政不顾地滑,在后面赶来,只见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口中作歌: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濛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歌毕,一转就不见影儿了,那贾政只得回船去了。
这里宝玉三人,走不多时,早到了大荒山无稽崖。但见万丈嶙峋,直插霄汉,进了山口,顿觉眼界光明,别是一番世界。
四下里?e岈怪石,诘曲虬松,云隐飞泉,萝纷峭壁,猿啼鹤唳,虎啸龙吟。直走到白云深处,只见那树林里有小小三间茅屋。
到了门口,大士、真人把宝玉领着进来,只见里面有一个少年,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道:“师父辛苦了,宝兄弟来了么?”
宝玉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柳湘琏,不禁大喜道:“柳二哥,你原来在这里,一向好么?”湘莲也笑着问好。大士、真人也笑道:“你们可谓他乡遇故知了,且到里面再叙罢。”说着,都到了里面。
湘莲、宝玉先行了师徒之礼,后叙了朋友之情。大士、真人上坐,湘莲、宝玉侍坐。宝玉先就站起身来道:“弟子下愚,多蒙二位师父不弃,度脱来山,惟望师父慈悲,指示些参禅悟道的路径,明心见性的工夫,也不枉弟子负笈千里一常”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一齐大笑道:“你原来是个痴人,儒释道三教名虽殊而理则一。释道两家之明心见性,即儒教之克已复礼也。释道两家之坐静参禅,即儒教之正心诚意也。释道两家之定慧,即儒教之慎独也。我听见你要把《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等书,一火焚之,说是‘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这话就很是,为什么今儿反不明白了昵?你总因为是舍近而求远的缘故。那《孟子》说的:‘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了。我们如今索性把你小时读过的、熟的说给你罢。譬如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这就是至捷的路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就是绝妙的口诀。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这就是极尽的工夫。你若必要讲些通关运气、坎离铅汞之事,那就是惑世诬民之言,非我二人所知的了。”宝玉闻言,不禁大惊失色道:“依师父这等讲来,如何能够成仙成佛,白日飞升呢。”大士、真人笑道:“你真是个痴人,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止白日飞升而已呢。”宝玉听了,恍然大悟,喜得手舞足蹈起来,道:“原来师父之道,不用他求,只是正心诚意而已。”大士、真人拍手笑道:“你如今既然醒悟,就在此与湘莲二人,同心合力的把我们适才所授的口诀,密授的心法,日新日新日日新起来,到了三月不违的时候,我们二人再来指点迷津。如今尚有未了的因缘,还要下山去走走。”说着,便站起身来,湘莲、宝玉二人送出门外,只见大士、真人将袍袖一展,早已不见了。
宝玉这里看的出了神,呆呆的发怔。柳湘莲道:“宝兄弟,怎么发起呆来,做什么呢?”宝玉这才回过头来,拉着湘莲的手,笑道:“柳二哥,你可知道那日跟了道士出家之后,薛大哥同人四下里找寻了几天,还哭了几回呢。你原来也就是跟着这二位师父来了,你在此已潜修了多时,工夫想是大有进益了。”
湘莲道:“我初到此时,也是蒙师父口授了几句四书,专心学去,虽觉果有奇妙,然而究竟也还算不得什么工夫。宝兄弟,你我之来此处,皆是一样的心肠,一样的情境,真可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了。”宝玉道:“可不是,你我把尘缘斩断,万念皆空,这会子乃是二人同心,不是同病相怜呢。”
湘莲道:“宝兄弟,你可要看看你的前身去么?”宝玉猛省道:“是埃师父说我是补天未用之石,就在青埂峰下。柳二哥,青埂峰在那里呢?”湘莲道:“你跟我来,我指给你就是了。”宝玉便跟着湘莲,由茅屋之后,攀藤附葛的上了山顶。
果见一块石头,约高七尺,玲珑剔透莹然如玉,与那块通灵玉的形状虽有大小之殊,略无参差之别。宝玉见了,不胜惊异,悲叹了一会子,漫漫用手摸抚着,不觉有感,成诗一首。因朗吟道:
故我相逢劈面惊,块然磊落识三生。
恨无精卫衔填日,空有娲皇炼补名。
磐固果然前辈事,石交奚只故人情?
峰前若问谁知己,我与当年石曼卿。
湘莲道:“宝兄弟,你真可谓一往情深了。这诗词一道,我竟不能,也不敢勉强奉和。”说罢,下山吃了晚饭,又谈了一会子闲话,二人遂取蒲团铺在里间榻上打坐。由此日夜用功,暂且不表。
再说王熙凤、尤三姐、鸳鸯三人离了太虚幻境,车走如飞。
行了半日,但见阴风惨淡,黑雾迷漫,已不是光明景象。凤姐道:“三妹妹,你看日色平西,天也不早了,也要早些找个下处。我们比不得男人们,晚上没处住,可怎么样呢。”尤三姐道:“远远儿的望着,前头有一带树林,那里必有人家,且到了那里再说。”不一时,已到了面前,但见人烟凑密,热闹非常。路南有座小庙儿,上写着“观音庵”三字,旁边又帖着一张纸条儿,上写着“小庵专寓往来女眷”。尤三姐一见大喜,忙叫住车,遂下了车,走到庙前,将门环儿叩了两下。只听里面“咯吱”一声,开了庵门,走出个老尼姑来,见了尤三姐问道:“姑娘是是那里来的?”尤三姐道:“我们是太虚幻境来的,特借宝刹暂住一宵。”那老尼姑道:“这么样,就都请到里面坐罢了。”于是,搀了凤姐下车,后面鸳鸯也到了,一起下车走进庵门。小太监一齐将车御进庵内。
老尼姑请三人到禅堂坐定,小尼姑倒上茶来。凤姐向鸳鸯道:“你看这个小姑子像谁?”鸳鸯也仔细一瞧,道:“你不是那馒头庵的智能儿么?”智能听了,也将他二人一看,道:“你们是从那里来的?好像是贾府里的琏二奶奶和鸳鸯姑娘似的。”凤姐笑道:“可不是智能儿是谁呢?”鸳鸯道:“好了,有了熟人儿,就好打听老太太的下落了。”智能儿道:“老太太过去了好些日子了。”老尼姑听见,便叫智能儿道:“既都是贾府上的奶奶、姑娘们,可将行李照应着搬到里边小套间里,说给厨房里预备上等的酒饭,泡了好茶来。”智能儿答应着去了。凤姐道:“这个智能儿是老师父几时收下的徒弟?他是我们的一个旧人儿。”老尼姑又将智能儿的来历,述了一遍。凤姐听了,也不理会这个秦相公是谁。
鸳鸯道:“老师父,才刚智能儿说我们老太太到你这里来过,如今过去了好些日子了。老师父,可知道我们老太太现在在那里呢?”老尼姑道:“老太太过去的日子久了,目今的下落,这却那里知道呢?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进城之后头一天,先在城隍大人衙门里点名过堂,第二天才带见阎王,稽查了善恶,也有送往上界骨肉完聚的,也有打发脱生转世的,也有发在各处地狱里受罪的,种种不一。我们这会子,怎么知道老太太的下落呢?”凤姐听了,着急道:“这可怎么好呢?我们三个人原是从太虚幻境奉娘娘的命,来访寻老太太的。我想我们老太太一生好善,也断不能有地狱的事,这会子或者送往上界去了,或者脱生转世去了,都不可知。可教我们怎么寻访呢?”
尤三姐道:“你不用着急,咱们明儿到了城隍的衙门,也就好寻访了。”凤姐道:“我们原是太虚幻境的人,本不属城隍的管辖。这会子,为什么出头露面的自己寻上门去,教人家点名过堂呢?”鸳鸯道:“二奶奶,咱们千辛万苦,原为老太太而来,也讲不起出头露面的话了。”凤姐道:“你更糊涂了,就是咱们明儿出头露面见了城隍,难道敢问城隍要老太太不成?”老尼姑道:“奶奶、姑娘们不必着急,一路辛苦,这会子也饿了,且摆饭罢。吃了饭,我替你们打算个主意就是了。”
于是,吩咐智能儿摆上酒饭来,大家吃过,漱了口,送上茶来。凤姐手擎着茶杯笑道:“老师父,你才刚儿说给我们打算个主意,我倒要领教领教,你到底有个什么主意呢?”老尼姑道:“依我的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