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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榆荫堂上又摆下酒筵,大家都请去坐席听戏。开了锣鼓,先是《天仙送子》,那一班小戏儿扮的天仙张仙,童男童女,俱执着长幡宝盖,点着氤氲安息香,后面奏着细乐,一班小孩子直送至潇湘馆内。王夫人吩咐赏了四盒果子,十串大钱,单给这送子的一班孩子们的。次早,把天仙送来的小泥孩子,又还赏了一个荷包,里面一个金锞子,便挂在小孩子身上。那外面的戏上,一样送子却不送到里面来。到了三更多天,客就散了。园子里的小戏,一直唱到天亮,席上共赏了二百多串钱。
过了几天,探春、湘云等俱各回家去了。匆匆过了回九,满月。
瞬息之间,已交六月,又是贾蕙娶亲之期。三日前,梅翰林家便送了嫁妆过来。这日是甄宝玉的大媒。李纹、李绮、湘云、探春、巧姐等都来道喜。岫烟因是外甥女儿出阁,便到梅府去了,只有薛姨妈一个人过来,仍在王夫人上房里住,因有了年纪,况本来怕闹,天又炎热,饭后都请到园子里听戏。薛姨妈到了园子里头,便在怡红院里坐了,不肯听戏去。宝钗、宛蓉两个陪着,其余的人都去听戏去了。薛姨妈同着一个女儿、一个孙女儿坐着,说道:“我且在这里乘乘凉着,这么大热天还听戏去呢?新房子里人多,我也不去了。”宝钗道:“妈妈,过会子倒是到宛姑娘屋子里坐坐去罢。”薛姨妈道:“姑娘,你外头有事,快出去照应去罢。宛丫头他初来,还没他什么事,我和他到他屋子里坐坐去罢。”宝钗答应,等薛姨妈和宛蓉到潇湘馆去了,他便过去照应去了。
薛姨妈到了潇湘馆,各处看了一看,便在宛蓉屋里坐了,丫头在后面打扇。薛姨妈道:“这里有这些竹子,倒很凉快。想起头里林姑娘在时,他还是我的干女儿呢。可怜他人倒是很好的呢,在我面前说话儿就像女儿一般,给你姑妈也是亲姐妹一样的。”说着,就淌下眼泪来了。宛蓉道:“我听见说林姑娘给这里的四姑娘都成了仙了,现在芙蓉城里头呢,这是虽死还比活着的高了。”薛姨妈道:“听见是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子,日天很长,我且在你这里躺一躺。你且过去听听戏去罢。”
宛蓉便吩咐了丫头在里头伺候着,便也过去陪着大家听戏。
到了戏快煞锣,便回屋里来,看薛姨妈已经睡醒,问戏完了没有?宛蓉道:“这出完了就煞锣了。预备迎接新人,是时候了。”
薛姨妈道:“过会子,他们都要看新人去呢,你且和我到老太太上房里去。我便在那里,不过来了。”宛蓉便同了薛姨妈,到王夫人上房里来,王夫人也回来了,问薛姨妈怎么不听戏?
薛姨妈道:“这么大热天,还听什么戏呢?我且在你屋子里坐坐,一会子新人到了,你们都要到外头去呢。这新人是外孙女儿,我是不用看的。我就在这里替你看屋子罢。”说着,外面鼓乐喧天,媳妇上来回说:“大轿到了,请老太太、太太们都到前边去呢。”且按下这边不题。
再说贾蕙迎娶了新人梅冠芳回来,伴娘搀扶着拜了天地,送到藕香榭新房里面,坐床撒帐诸事已毕,外面开戏,都请过去听戏去了。宛蓉、月英、明珠、照乘、绿绮都不出去,要在屋里等看外面送子进来呢。新人冠芳又自来是在一块儿玩惯了的,便都来与他说话儿。月英道:“嫂子,他们都出去了,我们都是些熟人,有谁笑谁么?”冠芳便低了头,抿着嘴儿笑。
宛蓉道:“咱们姐妹们原比不得外人,我前儿初来,他们也是这么样,我就和他们说话儿。真是说的,有谁笑谁么?”冠芳笑着,低声说道:“姐妹们有话问我,我才可以答言的。你们不问我,我可有什么说的呢?”月英道:“嫂子,你穿的这些衣服不少,这么大热天很该去掉两件呢。”冠芳道:“原是热呢,叫我不用脱的么。”宛蓉道:“很可以把里头的衬衣去了一件。”说着,便上来给他解钮子,先脱去外罩,然后把衬衣去了一件,复将外罩穿上,丫头在旁边打扇。说着,只听外面笙箫管笛的,一路细乐吹打,却是戏班里送子进来,伴娘接进房去。宛蓉等大家又玩了一会,方才出去听戏。到了三朝,因天气炎热、薛姨妈、湘云、探春等都各自回家去了。
袭人因两次喜事,本日都不好来的,直等回过了九,便带了绿云、瑶华两个过来叩喜。宝钗便留住了几天,袭人便要告辞回去。宝钗便留下绿云在园子里玩儿,袭人带了瑶华回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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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凹晶馆赏桂赋新词 城隍府玩月歌旧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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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蕙娶亲之后,过了两月,早是八月中秋了。贾政、贾兰、桂芳到了晚夕,都下了衙门回来。贾政便率领了子侄贾琏、贾环、贾兰、桂芳、贾蕙、杜若、贾祥、贾禧在凸碧山庄玩月家宴。王夫人便带了平儿、李纨、宝钗、马氏、秋芳、宛蓉、冠芳、月英、绿绮、秋水、绿云在凹晶馆摆席。时桂花正开,大家赏桂玩月。秋芳道:“这花与月倒是个好诗题呢,咱们妯娌们就唱和两首罢。”宛蓉、冠芳都笑着不好答应。李纨听见了,说道:“你们且先议定了是那几个做,今儿已迟了,明儿早些做罢。”宝钗道:“明儿十六,一样好月,再迟了月就不圆了。你们都没见填过词,何不就把这“花月即事”,各填小令一阕也好。就是你们六个人罢,也不必要他们来做了。我们老妯娌两个做主试,好不好?”李纨道:“就是这么着,也还就在这凹晶馆里头,这月亮、桂花映着水,分外有趣些。”
于是,大家猜枚行令,直到三更天方散。
到了次日,晚上月色刚上,王夫人睡得早,也不喜闹,都不敢请。单约了平儿、马氏过来赏月,备了两桌碟子摆在凹晶馆檐前,临水月光正照两旁,桂花香气袭人。大家坐下,各有笔砚在旁,都摆在各人面前一张花梨茶几之上,一面喝酒,一面拈笔起草。
李纨道:“倒是这么样很好呢,原是即席赋诗。况且,不做诗的一样喝酒,也不见向隅,可不是雅俗共赏的有趣么。”
平儿向马氏道:“我们不会做诗的,只会喝酒。他就笑我们是乡愚了,我们要罚他呢。”马氏道:“可不是,这可不要依他,要罚他三大杯呢。”李纨笑道:“我说的是‘向隅’,你不懂得,错认了是‘乡愚’。你罚不得我,我倒要罚你呢。”平儿笑道:“宝二太太在旁边听得明白,可不是他说的是乡愚,这会子他还要赖呢,你说句公道话罢。”宝钗笑道:“他原说的是‘向隅’,你们不懂得就认做是‘乡愚’了,两下都不用罚酒就是了。”平儿笑道:‘向隅’是怎么说呢?”月英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大娘说的,这原是现成的一句话。妈妈不知道就认错了。”宝钗笑道:“可见该罚你的,倒还不如你女孩儿明白了。这向隅的话,是说一桌子的人坐着喝酒,人人都对着席上坐的,这一个人倒背过脸去,对着墙角儿淌眼泪去了,所以满座的人见了都不乐了。大嫂子他说你们不会做诗的,又吃不着东西,就气的躲在墙角儿那里哭去了。”说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时,秋芳、宛蓉、冠芳、月英、绿绮、秋水六人的词都做起来了,一齐呈上,李纨与宝钗两个同看。开先却是绿绮的,只见上面写道是:《凹晶馆玩月赏桂即景》下写着《调寄捣练子》:花在眼,月当头,喜煞平分一段秋。金粟如来香世界,玉京宫殿水明楼。
李纨道:“气派雄丽,将来要成老手的。他今年才得十三岁,算他至小呢。”宝钗道:“他自来的聪明就比别人好些,这也在乎各人呢。”遂又拿起一张来看,却是月英的,只见上写着《调寄如梦令》是:徙倚桂阴香霭,人在清虚世界。疑向广寒游,万里清光一派。堪爱,堪爱,飘落天香云外。
宝钗道:“他这首的意思也好,单就‘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两句里头翻出来的。”李纨点头,遂又取过一张来看,却是秋水的,写着是一调《减字木兰花》:可人良夜,一个素蟾窥树罅。秋色平分,黄雪盈盈欲断魂。秋风袅袅,声起梧桐吹绿筱。池面萧疏,客亦知夫水月乎。
李纨看了道:“现成之句,巧凑的有趣呢。”宝钗道:“前半调句法意思也就很清丽,后半调除了现成之句,还不及前半调呢。”因又取起一张来看,却是宛蓉的,乃是一调《菩萨蛮》秋风袅袅吹青桂,移时明月生衣袂。花月最多情,冰壶濯魄清。香飘金粟蕊,池馆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