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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诡录 作者:消失的cc-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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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是一些黑白的老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人我都不认识。照片里的年代,地点,人物,衣服,表情……十分老旧。
“这是你爷。”我妈说。
照片上的老头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正襟危坐,一脸死板。
“这不是我爷啊?”
我妈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对我说。我爸插嘴说:“这是你亲爷。”
我似懂非懂,继续翻下去。
我妈又指着一张照片说:“这是你姥爷和你姥娘。”
照片上的姥爷和姥娘同样穿着黑衣黑裤,神色严厉、冷酷,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或者是父母做了什么错事。
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了,我一面都没见过。
我害怕他们的眼睛。
他们结婚时就是这样的眼神吗?当时我这样想。
“这是谁呀?”
我指着一张照片问我妈。照片上是一个老太太,长相和神态跟姥娘有点像。
“这是……你姥爷的表妹。”我妈说完,转头问我爸:“东子应该叫她什么?”
我爸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叫姑姥吧?”
黑龙镇的人不流动,不是血亲就是姻亲,远远近近的亲戚像树的根须一样,像姑姥这样的亲戚,实际上已经淡如水。
我家之所以有姑姥的照片,是因为乡下人有收集照片的习惯,亲戚的朋友的邻居的,密密麻麻镶满一相框,挂在墙上,当摆设。
我端详着照片上的姑姥,忽然感觉这个老太太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有个老太太,曾经在供销社门口,给过我一根冰棍。当时,她的冰棍没有卖完,天却下雨了,不可能有人买她的冰棍了……不是她。
过年时,来了跑旱船的,锣鼓点敲得欢天喜地。我往人群里钻,不小心撞了一个老太太,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是她。
我发烧了,半夜里我爸背我去卫生院打针,走在黑糊糊的走廊里,路过一个病房的门,我看见脏兮兮的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面色苍白,双眼充满绝望和哀伤。护士说,她要死了……不是她。
我努力地想,终于没有想起来。
那应该是一个很久远的记忆了,她曾经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我7年的生命里有成千上万个这样的镜头,我无法捕捉到她……
“姑姥现在在哪儿?”我问。
“她早死了。”
“可是,我见过她呀!”
我妈愣了一下,说:“你在哪里见过她?”
“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肯定见过她。”
我妈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说:“小孩子不要胡说。”
夜里,我在黑暗中听见我爸我妈在低声说着什么。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感觉他们的声音极其诡秘。我听出来,他们好像在说我。
远方,有一个小孩隐隐约约在哭,哭得极其缓慢,极其悲惨,肯定不仅仅是找不到家了的问题。
前面说了,我出生时是正午,向日葵金灿灿开放。
在我出生前大约半小时,我妈正在炕上爹一声娘一声地叫,有个人坐在我家门口嚎啕大哭。
是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他大约30多岁,满脸灰尘。他穿一身破败的棉袄棉裤,里面是空的,连个背心都没有。光着脚,脚上都是皴。
他哭得十分凄惨,好像有一个大悲剧就要上演一样。
三两个过路的人站在他旁边看热闹。
接生婆悄悄对我爸说,这件事有点晦气。
我爸却不在乎:“一个疯子,别理他。”
邻居家有个少年放狗去咬疯子。
狗是势利眼,一条狗冲上去,左邻右舍的狗都冲上去了,看热闹的几个人惊惶逃开,而那疯子继续嚎哭,连眼睛都不睁。
奇怪的是,那几条狗并不理疯子,而是猛扑那几个逃跑的人。直到那几个人跑远,它们才折回来,围住了疯子。
你咬棉袄,我咬棉裤,疯子被拽倒在地,腾起一片尘土。
他爬起来,脸上就有了血,他哭得更惨烈了。
狗的狂吠,人的哭嚎,搅和在一起,那一定很揪心。
终于,少年的家长看见了这一幕,大声喊道:“快把狗叫回来,一会儿出人命了!”
少年这才跑过去,把几条狗弄了回来。
那干枯的号啕声一直响在窗外。
正午的植物都蔫蔫的,无言地倾听。
我出生时,听说不是很顺利,接生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拽出来。我弱弱地哭着,接生婆忙活着为我剪脐带,洗血水。
那一刻太紧张了,谁都没注意到疯子的哭声什么时候停止了。朝窗外看去,他已经蹒跚着离开。
三个小时后,有个老太太走进了我的家。
那时,完成了任务的接生婆已经走了。我躺在了“悠车”里(东北四大怪之一:生个孩子吊起来)。我妈倦倦地睡过去了。
这个老太太就是“姑姥”,她本名叫李香枝,就住在我家后面。
她成了我的“踩生人”。
我家那儿有一种说法:一个孩子出生后,第一个来串门的人就是这个孩子的“踩生人”,据说这孩子的长相、性格和命运保准像他或她。
谁知道冥冥中“踩生人”跟这个孩子之间有什么黑暗的关系。
据说,李香枝年轻时就成了寡妇,再没有结婚。
不过,她的房门虚掩了一辈子。
我只想知道,难道我的一辈子会有她那么多机会?老天在我经历一切一切之前,缄口不语。
有一点她跟我很巧合:她最爱讲吓人的故事,满肚子都是。
黑龙镇流传着很多吓人的故事,绝大多数发源于她。
我听大人讲过一些,现在都记着,那绝不是《聊斋志异》、《子不语》、《镜花缘》、《搜神记》上的故事。我想,那都是李香枝“原创”的。
(我有个故事叫《看不见的女婿》,就在这套书里的哪一本上,据说最早就是她讲出来的。)
她并不知道我出生,她是来我家串门,进了门她才知道妈妈已经生下了。
当时,我爸在外屋为我妈做饭,小米粥拌红糖,还有煮鸡蛋。当时我妈睡着。
“隋景云生了。”我爸说。他的声音很大,因为李香枝的耳朵有点背。
我妈叫隋景云。
“生啦?男孩女孩?”耳朵背的人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她以为别人听不到。
“男孩。”
“我看看!”
李香枝一边说一边挪着碎步进了里屋。
她进了里屋,很快就出来了。从时间上看,她可能仅仅是凑近襁褓看了我一眼。
爸爸一边盛粥一边大声说:“你进去坐吧。”
“我回去了。你好好伺候隋景云吧。”
她走到门口回头大声补充了一句:“周羡春,你家小孩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还看我呢!”
这是我爸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晚上,她就一命归西了。
那天晚上停电。她侄女松生从外地来看她,住在她家。松生是黑龙江农业大学的学生。李香枝死时,正和松生在炕上说话……
李香枝的身子骨本来挺硬朗,看上去再活十年八年都没事。她的死引起了黑龙人的许多慨叹,关于生和死。
我长大后,见过一次松生,那是1990年的事,我退伍回到了黑龙镇。她对我讲了一些李香枝死前的一些细节。
她说,当时李香枝还说到了我:“老周家那个小孩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还看我呢!”
在李香枝死前大约半个小时,松生听见窗外有人笑了一声,吓了一大跳。
那笑不是造出来的,就像一阵风吹起浪花,自然而然,就像突然遇到一件喜事,情不自禁地爆发了出来。
松生小声问:“姑,谁在窗外笑?”
李香枝看看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窗外的人又笑起来,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她可以听得见,而李香枝却听不见。
“有人在笑……”她害怕了。
“有人在叫?”李香枝的声音更大了。
窗外的人通过李香枝的话,肯定能判断出松生说了什么,甚至能判断出她害怕的程度,他又笑了起来,声音还是不大不小,轻轻的。
松生的双腿都软了,她全部的支柱就是李香枝了,她紧紧靠在李香枝的身上,不再说话,盯着黑糊糊的窗户看。
她没想到,李香枝的脑袋软塌塌地垂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这么困呢……”
松生仍然盯着窗外,小声说:“姑,那你就躺下睡吧。”
李香枝没有动,她的脑袋实实地压在了松生的肩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笑声消失了。或者,那笑的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过了一会儿,松生感到有点不对头,轻轻动了动肩,叫了声:“姑……”
李香枝直撅撅地摔倒在炕上,像一根干木头。
松生一下就跳起来,踉跄着跑出屋:“来人啊!———”
一个人影儿从院子里慢腾腾走出去,他穿着一身破败的棉袄棉裤。
李香枝死于脑血栓。
李香枝死于我出生的当天,这完全是巧合。
我想,我死的时候,也一定有无数的人出生,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直到今天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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