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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程涛听不太懂四川话,但他大概能猜到堂客的意思。堂客,堂屋里的客人,堂屋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家里最神圣的地方,客就是指异姓人,能在家里登堂入室的异姓人,除了老婆还能有谁。
、花牌坊鬼市
在民国时的老成都,若是你搭黄包车去米市的话,你跟拉车的一共有三种说法。第一种就是直接说去米市,这么说的一般都是外地人,拉车的都要低看你几分,到了目的地也要多讹你几个铜子儿;比这个老到些的说法就是说去车码头,船码头水码头见的多了,那米市为何又叫车码头呢?原因米市的米都是成都周边的乡下人用独轮车推进城的,四川话管这种车叫鸡公车,鸡公车的轮子是铁箍的木轮,在乡下的土路上走刚好,但是在城里走却容易损伤路面,所以这些鸡公车在米市的入口处都要先卸下木轮子换上胶皮轱辘,等出城的时候再换回来,这些鸡公车换轮子的地方就被称之为车码头。但如果你说去车码头,拉黄包的还是要讹你,因为这么说的一般都是来成都的商人,这些人有钱,多要几个铜板他们也不会计较。如果你不想被讹钱,最佳说法就是说去花牌坊,拉黄包的一听这个说法就知道你是老成都,精打细算又对街道极为熟悉,他必然老老实实把你拉到目的地,一个铜板也不敢多要。
就在米市的深处有一座古老的牌坊,没人知道这座牌坊为什么被建在这里,牌坊上题字的牌匾经多年的风吹雨淋早已模糊不清,柱子上的漆也早掉光了,上面还有巨大的裂缝,整座牌坊看上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是这座牌坊却并没有倒,就在柱子上巨大的裂缝里居然长出了一棵紫薇花树,这棵巨大无比的花树顺着牌坊蔓延生长,牢牢的支撑起了古老的牌坊,现在整座牌坊都花树覆盖住了,从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座牌坊,它已经变成了一个紫薇花门洞,因此这座牌坊就被叫做花牌坊。穿过花牌坊去米市可以绕开乱哄哄的车码头,路最为好走。
但是等到夜□临,车码头的鸡公车都散去,米市的店家都打烊之后,花牌坊下却会聚集起几个头戴大斗笠的蒙面人来这里做生意,他们身边都带着面有脸盆那么大的昏暗不清的黄铜镜子,这个深夜里神秘的集市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因为它是一个卖鬼的鬼市。
此时正是夜晚最静谧的时分,整座城市都已经睡了,米市白天的喧嚣都已散去,天上下着小雨,雨丝像无数条细线一样挂在空中,四下里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花牌坊上开满了紫薇花,重重叠叠的紫薇花渲染出了一层层浓淡不同的紫色,宛如印象派的水彩画,淡紫色的小花被雨水淋湿后愈发晶莹剔透,夜风吹过,那些不堪雨露重负的小花就随着雨珠醉悠悠的从牌坊上飘落。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今晚花牌坊下做生意的只有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半蒙着脸,头上大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他肚子坐在牌坊下的花雨里,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往下滴着,他身边的大铜镜上也蒙着一层雨珠。
这时有一个人沿着寂寥的小巷走了过来,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不拿伞的手里握着一把白色的纸扇,他步伐有些懒洋洋的,腰板却挺的笔直。他刚走到花牌坊下,牌坊上浅浅的紫薇花倏然变成了深深的蓝紫色,漫天蓝紫色的花朵随着雨水飘落在撑伞的人身边,那些小花一沾到他就由蓝紫色变成了深深的红色,他的脚边落了一地猩红的落红。
撑伞的人走到卖鬼人面前说道:“老板,一只煞鬼。”他的声音很年轻,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卖鬼人没有抬头,默默的拿过了自己的黄铜大镜子,镜子里映出那个年轻人模糊不清的脸,他大晚上的居然还带着一副墨镜,这个年轻人正是妖公子阴长生。
卖鬼人竖起两只手指放在唇边,低声念起了含糊不清的咒,随着他的念诵,平整的镜子表面如水面般起了波澜,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从镜子里发出了一阵阵凄厉骇人的惨叫。卖鬼人用一只手如搅动水面一样搅着镜面,他的手渐渐就伸到了镜子里面去。突然他胳膊上的肌肉一紧,好像抓着一尾奋力挣脱的鱼,他低声说道:“抓住了,先生准备好噻。”
阴长生点了点头,那人的胳膊一用力就从镜子里抽了出来,一股黑烟随着他的动作从镜子里窜出,那团黑烟顶着一个黑色的头颅,脸上长着血红色的眼球,他仰起头发出一声骇人的嚎叫就向阴长生扑来。阴长生不慌不忙的刷的一声展开自己的白纸扇向那煞鬼迎去,花牌坊上的紫薇花立刻变成了深深的红色,煞鬼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折扇里,他把折扇一挥然后手腕一震合上了扇子,那只煞就被他收进了扇子里。刚才还充盈着鬼怪骇人嚎叫的小巷里霎时间又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牌坊上的紫薇也一层层重新变回了深深的蓝紫色。
阴长生展开手里的扇子,白白的扇面上多了一滩暗红的血迹,他用手指点了一下那滩血迹,那片暗红色立刻化成了一朵暗红的芙蓉花,配着洁白的扇面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意趣。阴长生笑了笑说:“巴适。”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元扔给了那个卖鬼人,这时他的目光却被卖鬼人身边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卖鬼人的身边停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它几乎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两只血红的眼睛如红宝石一样闪着光。阴长生饶有兴趣的指着那只乌鸦问卖鬼人道:“这只乌鸦身体里封着个啥子?”
卖鬼人摇了摇头说:“不晓得,这个乌鸦是我捡的。”
阴长生眯着眼看着那只乌鸦,他能感觉到那只乌鸦身体里封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煞,那只煞虽气若游丝却极其特别,他不由的来了兴致,墨镜下一双异色的瞳仁也闪着些兴奋的光。他问那个卖鬼人道:“那个乌鸦身子里的我也要了,好多钱(多少钱)?”
卖鬼人摆了摆手说:“你要送你就是咯,不要钱。”说罢他抓起乌鸦的脚用力抖了一下,那只乌鸦发出一声怪叫口中就吐出了一缕青烟。阴长生展开扇面接住了那缕烟,那朵芙蓉花旁边立刻多出了一株墨绿的兰草。他满意的看了一眼,就合起扇子走了。随着他渐渐远去,花牌坊上蓝紫色的小花一朵朵淡了下去,渐渐都变回了淡淡的紫色。
待到阴长生走远后,那个卖鬼人站起身来,他拎起铜镜走进了一条小巷里,那只乌鸦停在他的肩膀上,小巷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躺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扒掉了,他的喉管被人切开,汩汩的鲜血在小巷里流成了一条小溪。卖鬼人单腿蹲下,用手指沾了点血放到嘴里尝了尝:“不新鲜了。”他掀掉头上的大斗笠,一头金色的卷发立刻瀑布般披洒了下来,他摘下了脸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张西方的脸孔,这张脸正是罗琳的脸。罗琳张开嘴,从她的口中走出了一个一寸长的小鬼,罗琳把那个小鬼托在掌中对他说道:“辛苦了。”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个小鬼回答道:“不谢噻。”这把声音正是刚才和阴长生说话的声音,这个小鬼是只吞音鬼,专靠吞食人的声音为生。罗琳看着掌中的吞音鬼心中暗想,凭着阴长生的力量,他带走的那只五通应该很快就会被唤醒了吧。
夜晚的雨水不仅打湿了花牌坊上的紫薇花,也打湿了南河边上的周家碾。
这座周家碾就在梦浮桥下游不远处,是一座靠水力推动的水碾,这附近的农家碾米碾面全都靠它。此时已是深夜,附近的农户全睡了,雨丝落入本来玻璃般平静的南河里,在河边上激起了鱼鳞样的锦纹。
在碾盘旁停着一辆黄包车,黄包车边站着个打伞的老人,他的伞有些破,衣服也被淋了大半湿,但他却毫不在乎,这个老人正是叶皮影。在挡水板旁站着个一人高的大皮影,他垂首等着叶皮影的吩咐。
叶皮影把那破伞一转,立刻一股青烟飞进了碾盘里,这股青烟其实是人的魂魄,这些人都是死于非命,不得进入冥府转世投胎,只能被送进碾盘里灰飞烟灭堕入无间地狱。
青烟飞进碾盘后,叶皮影向那个大皮影微微颔首,大皮影立刻打开了一旁的挡水板,一股急流冲下来带动碾盘缓缓转了起来,从碾盘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随即一片片红色的桃花瓣从碾盘里飞了出来,红雨般落在了南河上。叶皮影撑着破伞默默的看着随夜雨飞舞的花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钱向天上撒去,被雨淋湿的纸钱很快也落入了南河中。
“这些魂都是要堕入无间地狱的,你送他们有啥子意思?”
这时一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