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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她倒不好意思去拂他的意了,只好朝他点了点头。
明清远装模作样地去挑花灯,事实上对什么都好奇,触一触八角宫灯的穗子,摸一摸莲花灯的花瓣,弄得在他旁边的明顾夕颜都有些羞。
“先
生,这位小姐可是你的盼兮?”卖花灯的老人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暧昧。
南京人唤女朋友皆为“盼兮”。《诗经》里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抵也只有世世代代在江南水乡浸着的人才会想到以“盼兮”这个风吹花影动的词语来代“女朋友”。
“不是盼兮,是老婆。”明清远笑意深深地望着明顾夕颜。
卖花灯的老人笑道:“两位感情真好。”
到最后,明清远果然买了一盏兔子灯,细细竹片做的架,白色绢纸糊的面。他兴奋地将兔子灯捧在手上,看着灯上那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明清远笑得纯真:“好可爱的兔子。”
兔子灯里的蜡烛已经点燃,晕黄的火光不停地微微摇曳,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李商隐的诗:何当共剪西窗烛?
他与她站在花灯的两侧,忽然齐齐抬头,各自的脸上都落了深深浅浅的影,他浅浅地一笑,亲切如邻家大哥哥。
她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被烛火点亮,温暖而安宁。
见他仍在傻笑,她忍不住推了他一下:“还不放下?捧在手上当宝贝吗?”
“放下?”明清远一脸茫然,“为什么?”
“因为要把它放到地上拉。”明顾夕颜把兔子灯放在地上,拉了系在前头的一根线往前跑开,兔子灯下面的轮子轱辘轱辘地转着,晃得烛光一闪一闪。
“喂,别跑那么快,给我玩玩啊。”明清远追上去,抢过绳子后将兔子灯从北拉到南,再从东拉到西,欢喜得像个孩子。
“你别这样。”明顾夕颜见明清远被往来的行人投以怪异的目光,好意提醒他。
“怕什么,过节嘛。”他仍兴高采烈地拉着兔子灯,不想竟撞到一个人。
“清远,竟真的是你?”那人又惊又喜。
“林教官,真是不好意思。”明清远也笑了,“您不是在黄埔吗?真想不到能在南京见到您,旁边这位可是师母?”
这林教官三十来岁的年纪,浓黑的两条剑眉,笑起来颇为可亲。他旁边的那名雪肤美人未语先笑,一口轻软的吴侬软语:“月章,你这学生可真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明少帅,你的妻子也是世间少见的美人。”
“真是谬赞了。”
“什么谬赞?我说的是真。”雪肤美人说得诚恳,望向明顾夕颜,又忍不住低叹,“真像,真像……”
“慕容。”林教官往不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提一盏莲花灯蹦蹦跳跳地过来,林教官笑道,“我女儿,今年十岁了。”
林慕容生了一双鹿般大眼,极黑,仿佛有很深的阴影,让人在一瞬间想起“鬼影幢幢”这个词,也极像明顾夕颜的眼。
只是这双眼尚未染上世俗的尘埃。
明清远蹲下来,伸出手缓缓抚过她的眉,微凉纤细的手指上仿佛有
月光绽出来,他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轻声说:“慕容慕容,慕其容貌,真是个好名。林慕容,你知道吗,你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是吗?你的眼睛也很好看。”林慕容笑得天真无邪,“那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明清远一怔,不由地笑,无尽的月色浮上来,银的光芒铺天盖地,浪漫了整座南京城。
“我认定你了。”林慕容甜甜地一笑,“你要等我长大。”
“可是我有妻子了啊。”
林慕容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他,陌上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眉眼。
远处戏台子上的《桃花扇》还在演,这时候有伶人的唱词断断续续地传来:“秦淮无语话斜阳,家家临水应红妆。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绕画舫。谁来叹兴亡?谁来叹兴亡?谁来叹兴亡!青楼名花恨偏长,感时忧国欲断肠。点点碧血洒白扇,芳心一片徒悲壮,徒悲壮。空留桃花香!”
、第十四章 此夜西亭月正圆
他们留宿在锦华官邸,第二天一早,明清远就出去了,听闻是前几日中Gong中央致电国民政府,提出国共合作的具体措施,蒋介石召开紧急会议来详议此事。
反正闲来无事,明顾夕颜便拉了莲心去购衣,老板刚引了她到里面去看呢子大衣,便听到高跟鞋的“嗒嗒”声,进来两个打扮的极为时尚的女郎。
她们好似不畏冷一般,皆穿得单薄。左边的女郎高些,也丰腴些,她穿一袭梅红刺绣旗袍,外面裹格子披肩,愈发衬得雪肤玉肌,不可亵玩。右边的女郎则极瘦,一米六几的身高看起来甚至连九十斤都没有,又着白衣,让人不自觉想到《聊斋志异》里的妖。
莲心先是一怔,似是遇见熟人,随即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夫人,这两位女郎都美丽冻人。”
明顾夕颜不由地笑了声,然后继续向老板比划明清远的身高体型。他的生日就快到了,她想送一件礼物给他。
“少帅家里那辆保时捷就在门口停着,怎么不见他人?”清瘦女郎在店里四处张望。
这个声音软软糯糯,是南方人无疑,可是又有些嗲,让明顾夕颜听得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密斯徐,谁晓得同一款的保时捷生产了多少辆?少帅今天应该在政府有事要忙吧,报纸上说这些日子举行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这一阵子他可有的忙了,你一定是看错了。”与她一同进来的红衣女郎嗤地一笑,“最近瘦得这般厉害,可别是害了相思病。等少帅这阵子忙完了,你可得要他好好陪你一段时间。”
“密斯王,说什么笑?他陪我?唉,如今少帅新婚燕尔,哪顾得了我们?”徐小姐泫然欲泣,“这些公子哥都是一个德行,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明顾夕颜本来不想听,可是“少帅”那两个字却硬生生地扎入耳中。
少帅,全国的少帅有很多,比如张学良便被人称之为张少帅,可是这江浙一带,除了明清远以外,还有谁被称作少帅?
如遭雷亟,明顾夕颜呆立原地,一点也动弹不了,只有那王小姐和徐小姐的对话不停传入耳中。
“好了好了,密斯徐,别像个怨妇似的,你仔细想想,他新婚的夫人是共Chan党,现在国共合作,苏维埃政府改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不管怎样,少帅也得把那个女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一些日子吧?”王小姐被她的表情逗笑,“这种事少帅是轻车熟驾,又不是第一次。当年大帅遇刺身亡,少帅才二十岁,谁都以为他掌控不了江浙军,谁晓得他那个时候去追孔大小
姐,三言两语,几只灯笼几把烟花就将孔大小姐哄得服服贴贴,最后少帅不就是通过孔大小姐的父亲牵制了李宗仁,掌控了江浙军吗?”
徐小姐扯了一匹缎子看花纹材质:“真是可惜了孔大小姐,她还以为少帅是真心爱她,专程逃婚来找少帅。”
“听说孔大小姐现在和一个叫陈纪恩的人在一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虽然留洋归来,但家里却特别穷。”王小姐给徐小姐打气,“那些女人于少帅而言不过是棋子,没了利用价值后就立刻丢掉,我们一没钱二没权,少帅利用谁都不会利用到我们身上。你放心,过不了多久少帅一定会来找你。”
“我看少帅会来找你才是,少帅的女人那么多,有几个能像你一样坐到他的大腿上去他也不生气?”徐小姐悻悻。
“你也不差啊。”王小姐笑得暧昧,“谁似一你样需要少帅动用手铐和蜡烛?”
王小姐和徐小姐笑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约后来她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少帅的腰力很好之类的话题,可惜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明顾夕颜回过神来,王小姐和徐小姐已经买好衣裳走得远了。
莲心嗫嚅:“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少帅待你是真心。”
“因为……我是棋子对不对?”明顾夕颜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所以为的幸福,她所以为的天长地久,原来都是假的,原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她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雪,所见之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如若白居易见到的是幅景象,不知还会不会吟出这样有韵味的诗?
灰沉沉的天幕下是灰沉沉的云,灰沉沉的云下是白茫茫的雪,秦淮河结了冰,碧流长空,失了全部的生机和旖旎,繁华喧嚣的南京城忽然就成了一座空城。
寒风凛冽,砭骨的风将轻柔洁白的雪花变作无数的白色魔鬼,它们从衣服的每一个缝隙中钻进去,像蛇一样啃啮着人的肌肤,激得人不由自主地颤。
好大的一场雪。
明清远倚在沙发上,那双眸子笑意深深,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