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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长吐了口气,本想再问几句,身体实在没有一点力气,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天明——朦胧中,南天明听到有人呼唤他。是女子的声音。“卿卿……”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病床旁边的静雅吃了一惊,急忙俯下身:“天明,你醒了!”
“卿卿——”南天明又闭着眼、嗫嚅了一声。
静雅的嘴角皱出一痕僵冷的纹路,但是,这种表情稍现即逝。她轻轻抚摸着天明的额头,在他耳边慢慢说道:“卿卿已经没事了。你要好好休息,要好起来。”说完这句话,一滴眼泪已经从她眼角滚落到腮边。
小护士走进来,对罗静雅道:“护士长,您刚输完血,请去休息一会儿吧。”
静雅掀开胶布,看了眼胳膊上小小的针孔:“已经没事了。”她站起来,接过小护士的药瓶,“南次长由我来看护。现在人手不够,你快去照顾别的伤员吧。”
小护士走后,静雅给天明换了药。坐在病床前,看着他。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即便是这样,他看起来仍然是那么英俊好看。那些情窦初开时的眷恋和相思,不合时宜、又抑制不住地漫卷上心头。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捂住泪流满面的脸。虽然告诉姐姐天明已经脱离危险,可是她心里清楚,天明血压不稳,昏迷不醒,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
她抬起头,透过天花板,想象着外面血腥的战场。她双手交叉,捂在胸前,默默道:天上的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看着爱的人流血,自己只能流泪。砾,我悔恨没有跟你同赴战场,没有机会把我的血输给你。我愿将这残余的生命,追随你的英魂!请求你,请求你保佑他,保佑他们。让他们少流些血,让敌人快些被打败吧……
在金陵总统府的后花园里,小假山旁,一条斜的走道通向地下防空洞。
防空洞内,灯光惨白而昏暗。南宗仪焦躁不安,一会儿坐到沙发上,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来回回踱步子。他忽然停住脚步,对秘书道:“给医院挂电话,问问天明情况如何。”
秘书应声出去。南宗仪站在书桌旁,内心的苦楚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弓着腰、手臂支撑在桌面上。他大口地呼吸着地下室阴冷的空气,又想起,天明走前那一幕:
“你这是干什么!你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请让我去吧。您很清楚,上次跟崎岛国之谈判,如何损害了我们父子之声誉。那样的骂名,我不堪背负一世。耻辱的骂名,只有用以死求仁的鲜血才能洗干净!”
“你……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告诉你……就算你丢了性命,瞿东风也不会让你有好名声!”
“为什么?”
“你跟我进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什么!父亲,罗臣刚是你……”
“明白了吧,孩子。现在,很多人在怀疑罗臣刚遇刺跟瞿东风难脱关系。瞿东风正苦于找不到让他洗脱干净的办法。如果知道这个真相,你说,瞿东风哪可能让你当名垂千古之英雄?他只会把所有最肮脏的罪名都加到我父子头上,以成就他自己的美名。瞿军领导这场抗战,也是给自家打天下。孩子,你以为你在以死求仁,其实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啊……”
“父亲,请您不要再说了。事至如今,难道您还有叛国联敌的幻想?”
“那绝非幻想!沪城一败,瞿军元气大伤,士气一落千丈。众所周知金陵易攻难守,瞿东风在城里并未留多少军队。可见,已做了放弃金陵的准备。等到他一逃跑,那金陵就可谓是我父子之天下!”
“那不是我父子的天下,是亡国奴之耻辱生涯!”
“不准胡说。硬打硬杀是那些武人在鲁莽蛮干!那些粗浅的武人只能加速亡国,让国人死于无畏的抵抗。我要走的是‘和平救国’之曲折路线。天明,难道你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吗?”
天明发出一阵仰天大笑:“明白,父亲的苦心我到今天总算都明白了。好吧,父亲大人,请您奉守您那高深的理论。就让儿子,用血……偿还一切的罪吧。”
“你在说什么!你给我站住!天明——天明……”
侍卫长的脚步声惊醒了南宗仪。他赶快在脸上抹了一把,抹掉满脸的眼泪。
侍卫长一脸兴奋的冲过来:“好消息!报告总统,前线传来消息:敌人已被打出金陵。我军埋伏在郊外的部队,正侧击、尾击敌人。敌人几面被打,正哭爹叫娘呢!”
听到这则消息,南宗仪的脸色更加难看,紧绷着脸一句话不说,防空洞中的气氛好像置身古墓之中,一片凄凉死寂。隔了好一会儿,南宗仪才象从坟冢里苏醒过来,说了两声“好”,听起来却带着无比的悲哀。
侍卫长只道南宗仪担心儿子的安危,想宽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总统。
这支南宗仪身边的小侍卫队,是瞿东风亲自指派的。南宗仪心里清楚,瞿东风明里是保护他,暗里也是一种监视。他于是勉强作出高兴的表情,道:“真是一个大好消息啊。你继续去收集情报,我希望听到进一步胜利的消息。”
“是。”侍卫长行了个礼,退出屋外。
南宗仪颓然地倒在沙发里,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他原以为金陵城内没有留太多守军,是瞿军感到金陵难于防守,只做象征性防守,随时准备撤退。他实在没想到,瞿军大批主力其实藏在了四面的大山里。
对于四面山地的金陵,这是一种多么绝妙的防守战略:把少量部队留在城内,固守城池,凭借城墙和防御工事消耗敌人。将大批部队埋伏城外,直等敌人攻城疲惫,从侧翼和尾部突然打击过来。
瞿东风这仗打得漂亮啊。
瞿东风——想到这个名字,南宗仪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颤。原本以为,把罗臣刚至之死地之后,以他南宗仪几十年在政界拼杀的经验,对付一个初生牛犊的瞿东风、还是颇有余地的。没想到,这只初生牛犊竟然比罗臣刚毫不逊色,甚至是更加厉害。
后生可畏——南宗仪此时此刻真正体会到这四个字的份量。他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揩了揩渗出额头的细密的冷汗。
在金陵医院地下防空洞内,人们紧张地忙碌着。除了个别几个特别敏感的人,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的炸弹声逐渐地消停下去。更没有人注意到,多日阴霾的天空上,浓重的灰褐色终于渗出淡淡稀薄的日光,昭示着一点晴朗的端倪。
罗卿卿再次睁开眼,是被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惊醒。
“这是怎么了?”她问。
护士和副官见她醒过来,抢着说道:“胜利了!夫人,我们打胜了!金陵保住了!”“前方刚刚传来捷报,我军将士破釜沉舟,势如猛虎。敌人陷于包围,死伤残重,不得不逃跑了!”
医院的空场里噼噼叭叭放起鞭炮。裹满纱布的伤员从病床上爬起来,缺了腿的伤兵用拐杖高兴地击打着地面。每个人都象一朵欢腾的浪花。笑着,叫着。整个医院好像都沸腾在欢乐的海洋里了。
罗卿卿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泪水冲上眼眶,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她知道,一份捷报说的简单,这胜利二字里却不知葬送了多少忠魂烈骨……
“姐姐。”静雅出现在病房门口。
“静雅……”罗卿卿哽咽住,向门口伸出手。
静雅跑进来,一头扑倒在病床边,搂住姐姐,泣不成声:“姐……我们胜了……章砾……”
罗卿卿知道静雅想说什么,拍着静雅的后背,用脸颊疼惜地磨蹭着静雅的头发:“姐姐知道……知道,章砾也在笑呢。”
听到姐姐的话,静雅哭得更加厉害。罗卿卿哄了好一会儿才让静雅平静下来:“静雅,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病了吗?”
静雅摇了摇头:“天明失血过多,医院血库里的血早就用光了。我正好跟天明一个血型,就输了些给他。”
罗卿卿抚摸着静雅的头发,一时心中万千感慨,却找不到任何话语表达。轻轻地叹了口气,欠起身道:“我想去看看天明。”
似乎在很漫长的黑暗里跋涉了很久。找不到天堂,也回不到现实。那是一种游离在半空中的痛苦:一面执著着人世的尘埃,一面又无法在荆棘丛生的地面找到落脚的道路……
冥冥中,感觉到一双让他心跳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沉静——来自她的眼睛。也只有她的眼睛,才能让他感到对活着的无限留恋。
意识逐渐苏醒,伤口的剧痛让他几乎不想清醒过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惨白色的天花板。
“天明。”耳畔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唤。是卿卿。
她的声音在他心里激荡起大片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