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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回答:“知道了。”
梅姨上前走了几步,笑盈盈地说:“挽素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你离家出走的这四天可把大家都给急坏了,差点把整个上海都掘地三尺呢。还不快向你爸爸道歉。”
我抬头瞪了她一眼,一旁的金姨和凤姨眉眼中都是得意的表情,仿佛等待着看好戏。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我说话依然是轻声轻气的:“梅姨教训的是,是挽素太任性了——爸爸,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房了。”
我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上了楼。连梅姨都讶于我的忍气吞声,更不用说是其他人了。我并非有意忍让梅姨,而是因为有爸爸在场,我不想再让他为难,他这一生已经活得太辛苦了。
回房后我在床上辗转半天依然无法入睡,林谭义说的那些往事深深印在我的心上。那本《诗经》静静地躺在我的身旁,泛黄的纸张中透出岁月的沧桑记忆。我随手一翻,映入眼帘的恰好是上次在琴语轩那幅水墨画屏风上的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二十多年前,林谭义还只是外公手下军队里一个小小的队长,生活平淡而充实。令他的人生发上翻天覆地变化的人就是我的妈妈白语陌。
那时妈妈才十七八岁就已出落得清丽脱俗,又生在权势显赫的白家,是上海最名副其实的公主。一次偶然的机会,高高在上的公主邂逅了平凡的军人,后来的故事很简单也很理所当然——他们相恋了。只是林谭义很清楚,外公这样处在权力中心的大人物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这种无名小卒的。于是他离开了白家,想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等他终于有所成就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已嫁作他人妇。
外公一直都想找个门当户对且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的人作女婿。白家权大势大,想娶白家大小姐的人多得可以从黄浦江排到长江口。外公最终选择了当时上海商会主席沈鸿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沈怀瑾。
年轻时候的白语陌安静温婉,恬淡理智,有任何委屈她都会藏在心中,独自默默承担。对于父亲的安排哪怕再排斥她也不会公然反抗。她很清楚自己和林谭义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她不嫁给沈怀瑾,日后还会有更多和沈怀瑾一样的所谓门当户对的人等着她去嫁,所以她只能认命。
曾经沧海难为水,却到曾经难回首……
两年以后他们在一场宴会上再次相遇了,那时林谭义已经娶了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冷欣妍,生下了林宇朝。
美丽的过往如烟花般灿烂炫目,但烟花散尽剩下的只有落寞和无尽的沧桑。
回到家之后妈妈就病倒了,医生诊断出来的结果令整个沈公馆为之一震,她流产了。她居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而且很可能是个男婴。
爸爸震怒。娶白语陌只是他父亲的意思,他生性放荡,根本不想这么早就失去自由。而且他本是风流多情之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他要死要活,只有白语陌是例外。自从嫁到沈家白语陌从来没有笑过,她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半点感情。
爸爸原以为没有真感情和谁一起生活都一样,何况白语陌是堂堂白家大小姐,娶她只有好处。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会真的爱上白语陌,而白语陌心里却放着另一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失去孩子后妈妈只是一味沉默,每天不吃不喝,形容憔悴。我的爸爸则每晚大醉而归,在一个深夜出了车祸。
再见林谭义的时候妈妈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缺了一块;而见到爸爸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她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再也支撑不住。
两年多的朝夕相处早就将他们的点点滴滴刻在了对方的心上,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本该讨厌的人,而那个她曾今深深爱过的人却随着时光荏苒渐渐远去,最终淡出了她的生命。
后来爸爸病愈,而妈妈仍然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她觉得她背叛了自己的心,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就这样互相爱着并伤害着。
我的出生没有改变什么,爸爸妈妈都很疼我,却并不在我面前掩饰他们的不和。在林谭义告诉我这个故事之前我都以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而已。
爸爸妈妈爱得那么辛苦,妈妈死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其实是爱自己的。在爸爸眼中妈妈最爱的人是林谭义,而在妈妈心里爸爸就是像他的表面一样,是个风流滥情却毫无真情的人。妈妈不想整日活在自责的痛苦之中,她去找过林谭义,告诉了他她爱上沈怀瑾的事。
林谭义说,妈妈认为这是她一生中做过的最大的错事,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她也不允许林谭义把这件事告诉爸爸。我无意中撞到爸爸妈妈吵架那一次,妈妈正是去见了林谭义,爸爸以为她是去会旧情人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可是妈妈死后林谭义还是把她的秘密告诉了爸爸。
“你妈妈活着的时候太痛苦,她一直在欺骗自己的心,我不想她死后还要继续欺骗自己的灵魂。挽素,我这样做你会怪我吗?”说完他要说的故事林谭义这样问我。
我说:“当然不会,我想妈妈也不会怪你的,他们错了一辈子,是你帮他们结束了这个错误。”
爸爸最终和林谭义握手成为了朋友,或许是因为他们心中那份共同的思念。
“挽素,知道你爸爸送你去英国的正真原因吗?不是因为你跟乐心梅不和。你长得越来越像语陌,看见你他就会想起你的妈妈,他会心痛……”
“所以,不要怪你的爸爸,他其实很爱你,就像爱你妈妈一样……”
“你不应该再让他继续痛苦的……”
林谭义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我耳畔。是我错怪了爸爸,我说的那句“我长得跟妈妈那么像,你看到我难道对她没有一丝内疚感吗”正好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一时激动打了我。
这些天我异常安静,每天呆在房间里看书写字或者陪念乔聊天,闷了就去逛逛园子。梅姨刁难我的时候我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尽量避开她。沈公馆上下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金姨凤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昨天金姨房里来人说,上次在云裳阁定做的旗袍已经送来了,让我有空就到她那里去取。吃完中饭我闲着没事做就去找了金姨,走到她房间门口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了她和凤姨的对话。
“玉凤啊,你有没有觉得挽素最近怪怪的,好像变了一个人。”
“可不是吗,刚回来的时候张牙舞爪的跟个小老虎似的,怎么一眨眼就温顺的像个小绵羊呢。要不是那张脸还是她的,我还以为看见的是念乔呢。”
“肯定是被老爷那一巴掌给打的呗,她再怎么蛮横终究是个小辈儿,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哎,最近乐心梅那个女人又嚣张起来了,我本来还以为挽素能治她呢。怕是又要回到从前了……”
我刻意提高了嗓门:“金姨在吗,我来取我的旗袍。”
“哦,来了来了——”金姨打开房门,朝我露出一张笑脸,“挽素啊,这点小事怎么劳你亲自来啊,让小桃来取就是了。”
金姨把定做的十几件旗袍都递给了我:“快看看是否合你的心意,不好的话我马上让小翠拿去改。”
“不用了金姨,这些都很好看。”
我不是在敷衍金姨。上次裁缝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花色我只说不要太艳就行了,看过梅姨穿旗袍的样子后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去穿它,所以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那个裁缝还挺上心的,这些旗袍做得都很好看,美丽而不张扬,素雅却不失高贵,我一见就喜欢的紧。
回房间的路上我半低着头欣赏手中的旗袍,一下没注意就在走廊拐角和人撞了个满怀。只听见咣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丫头……”梅姨抬起头,看到是我她马上挤出笑容,“我还以为哪个丫头这么冒失的呢,原来是挽素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盆栽可是我特意托人从国外带来的,要几十个大洋呢!”
看她那种皮笑肉不笑教训我的样子我就烦了,只好说:“梅姨对不起,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梅姨挡住了我的去路:“怎么冷着脸啊,哎,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姐就是这样,说不得碰不得。”
我强忍住怒气,别过头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