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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你不怕吵醒周围的邻居?”苏隐常不解地看着他。
“烟花很美吧。”方宗宇淡淡地笑着。
“烟花很漂亮,却只美丽一时。瞬间的灿烂永远都抵不过苍白的永年。这些只是权贵人的玩意儿,我苏隐常受不起。”伴着砰砰声,苏隐常正色道。
“在上海,有一个地方可以看见整个上海的景象。呵呵,虽然有点夸张,不过,那里是上海最高的地方。从这一个位置望下去,可以看见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人就那么点眼界,每个人每天重复着差不多的景物,也不会去发掘更深更远的美景。人心也不同,它可以带自己去到所有不曾到达的地方,可是它看不见。所以就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个位置。说小了,就像你跟我,好奇彼此,却已经无力往前走一步。”方宗宇说着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苏隐常反问。
“那是一个你进去了就不舍得出来的地方。那里人人带着面具,却戴的津津有味,每个人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却又忍不住去揭开别人的面具,只想看见面具下的血淋淋。弱肉强食,残忍是人的天性,而自己定要做最强的那一个。原地不动,被吃掉的就是你。这就是‘百乐门’的规矩;它不过是其中一处罢了。”方宗宇不动声色地说。
“那些人,所谓的面具,外表光鲜亮丽,摘下面具,一个个早已伤痕累累。百乐门的虚荣,已经被认为是终点了吗?或许,你觉得自己是真的快乐?”苏隐常不赞成他的话。
“你觉得虚伪,是因为你还不适应,长此以往,你会乐于其中的。想得太多只会让你更贪得无厌,这个世界没有公式,只有沉沦。”方宗宇道。
“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太天真。”苏隐常道。
“这就是你不愿意接近我的原因,因为你觉得我够虚荣、够虚伪。”方宗宇道。
苏隐常开口:“不错。可你的江山,是你亲手打出来的。谁的脸上不带着一个两个面具。”
“你没有,所以我们是两类人。”转身上了车,关上车门,一路奔驰。不给人一点说话余地的辞别,冷漠固执又自我的男人,苏隐常不止一次心里反复念着。
天空中礼花还未停止,每绽放一次,天空会卷起一堆小灰烟,随着烟火的绽放熄灭而消失在夜色中,那一层灰朦朦的烟雾笼罩着街边已经生锈了的路灯。
苏隐常知道,方宗宇或明或暗用面具在宣示着彼此间的关系,而面具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羁绊,又或者,这幅面具戴着太沉闷,沉闷到只得转身离去,沉闷到无法告知。一如他离去的背影,寂寞得想要靠上去轻抚。但是他并没有因为烟花绽放而雀跃弥蒙,他能做的真的只有静静地离开吗?
烟花是为苏隐常放的,方宗宇把心事流露出,苏隐常倍感欣慰,却不知这只是两个人艰难的开始。
每每回想起这些,苏隐常都会觉得甜蜜,斑驳淋漓的岁月下乱世纷争,还有什么比这更安寂的。
苏隐常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服,回了屋。
第七章
“外面很冷吧。”方宗宇走进方家大院,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方宗宇的爷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着茶杯幽幽地说着。
“爷爷,你还没睡?”方宗宇关切地问。
“每天这么晚开着局里的车子到处跑,不怕外面闲言碎语吗?”方道全虽然头发花白,眼眸却是晶亮透彻,整张脸说起话来更是犀利无比,就好似贪心得想要占有说服全世界。
“我身子正,不怕影子歪,没什么好怕的。”
“你过来坐。”方道全放下手中的茶杯,招呼方宗宇过去坐:“宗宇,你这阵子警局里忙,我知道。男人少不了应酬,尤其是你年轻气盛,是该跑跑。白委员也是我的至交了,他女儿白依依人聪明又懂事,我自然放心。能投得两处好,何乐而不为呢。”方道全和蔼地表态。
方宗宇并未松下身子,两耳竖起认真倾听,时不时地点头,口气坚定地说道:“爷爷,我知道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都凌晨了,您先歇息吧。”
刚要起身,方道全正色道:“宗宇,事事都要记住两个字:分寸。所谓落叶归根,你既然在这里扎下了根,就不要留恋别处了。爷爷老了,不中用了,这个世道从来都是能者居上。”
方宗宇心里一紧,方道全是个厉害角色,他的话语没人敢不听,就算是现在的司令看见他也要敬他三分。他所培植的一代人,现在个个都是军部的中流砥柱。显然自己和一个普通老师相识的事情已被方道全得知,一个手握军权惯了的人,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孙子。况且,孙子与普通老师这层关系并无大碍,而事实上并非那么简单。
方道全拄着拐扎不紧不慢地将脚步移至方宗宇身后侧:“宗宇,爷爷看着你长大,这么多年的根基,是你亲手打下的。胜者为将,败者为亡,一个人成功并不是真正的成功,你要跟自己的手下将打成一片,以身引导他们。一旦挥军自如,不论是什么仗,都不在话下。可是一个能者要放弃很多东西,人并非十全十美,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下次夜里出去就别开警局的车子了,要是不得已,就捎上老黄,也不至于出了事负不起。不说了,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的。”
“爷爷平日里很少说这些话,而我也想跟爷爷说几句,不,就一句。”方宗宇说道。
“哦?你说。”方道全有趣地说道。
“一个成功的人不仅要壮大自己,还要学会分辨耳边的每一句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还信真话?”方道全轻蔑地笑道。
“不,最完美的假话,是自以为的真话。一山还比一山高,爷爷,这就是你说的,人并非十全十美。”
“你很有见地,那我们就不妨拭目以待。”方道全耸肩,笑着眯起眼睛,嚣张、轻狂地巧妙泄露出他内心的强大,不带一点隐晦的。管家阿诚走到方道全身边扶着他回了房。
方宗宇低头不做声。
“外婆,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要去下乡接你了。”从码头接了外婆回来的苏隐常念叨着。
外婆红光满面,笑道:“你还真是一大早的等在码头,围巾都不系块,瞧你,鼻头都红噌噌了。”码头边,外婆伸手给苏隐常揉搓着脖子。
苏隐常取过外婆手上的包袱,嘟囔道:“是不是觉得那边舒服,您又打算长留了?不管我这个外孙了?”
“等你娶媳妇儿啦,外婆就真的可以回去咯。”
“不许,您就这么想早早的摆脱我么,到时候我就跟着您去。”苏隐常按着外婆的肩膀令其坐下,一边又捏着她的肩膀。
外婆一脸宽慰:“才两天呀,你这孩子。地我卖了,那里也不会再去咯。”
“什么,您把地给卖了?”
“是啊,那栋房子我也卖了,虽说值不了几个钱,也算是一笔收入了,把钱给了小颜她爸爸还了债,外婆给你做一套洋气的正装。”外婆心满意足道。
“您真舍得?”
“有舍才有得嘛。”外婆似想起什么继续道:“我们一年也去不了几次,只是你祖坟还有你父母的坟都在那里,想着就去看看。”
苏隐常点点头,心里确实替外婆不舍。外婆喜欢过轻乐的日子,如今把乡下的地都给卖了,还有什么念想。老人家最重视落叶归根,想到这里,鼻尖泛起一阵酸酸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两人吃过午饭坐着黄包车来到陈清颜的家。
“零零碎碎凑了几百块钱,拿去吧。”外婆递过一只土黄色的信封袋子,陈清颜泪眼汪汪,紧紧地将信封攥在手里,两眼盯着信封再抬眼看着外婆,泪珠子在眼睛里打着转儿,晶莹透明的不沾染一丝尘埃,不一会儿,咸涩的眼泪划过了嘴角。外婆和蔼的笑容下是满脸的皱纹,一道一道经过岁月的洗练,复杂交织着,那双通透世事的眼睛里传递出内心的慈爱,仿佛不需要言语,就可以得到无尽的释怀。
陈清颜的父亲放下手里的酒,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布袍子,惆怅地走到外婆跟前,扑通一声跪下,竟然在外婆的腿上哭了起来。
外婆吃了惊,忙站起来道:“哟,陈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哭可不是回事儿啊。”
陈父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样不妥,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依旧跪着,声音颤悠悠道:“外婆,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我们陈家什么都没做。如今你却这么帮我们,我,这些钱无论我干什么苦力累活都会赶紧还上的。”
“你们两父女都这么的下跪哭我,那天小颜是这样,你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也…… ……我可承受不起的。”外婆瘪嘴。
苏隐常扶着陈父站起身,陈父感激地朝他苦苦一笑,脸上尽是羞愧。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