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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道:“你是想他们了?”心里想起秋白和吴霜,好一阵抱歉。不知他们在船上不见女儿,会是怎样的不明所以,惊骇难过。当时自己一心一意地要回到三哥身边来,却完全不顾及父母的感受,真是大大的不孝。摸摸披风罩着的腹部,里面正在孕育的小孩儿真的就是吴霜吗?可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呀。
唤茶道:“能不想吗?我从记事起就在乔家了,从来没有离开过,不过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还有将来的小少爷、小小姐。小姐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紫菀想怎么两个人都想到一件事去了呢?岔开话道:“你就不嫁人吗?阿陈我看你是不会喜欢的了,那别人呢?”她也不点明说是谁。
唤茶不自在地道:“说那个做怎么?我只管守着小姐,谁我都不嫁。”
紫菀笑一声,呶呶嘴道:“喏,有人来找你了,快去吧。”却是怀特迎面来了。
唤茶捏一下紫菀的手,低声道:“小姐。”
紫菀道:“人家送你胸针了呢,过了今夜,还只有明天一天了,后天下午就到马赛,要再见也没机会了,怀特先生要回英格兰,咱们去巴黎。趁这良辰美景,尽一下兴,玩去吧。”
果然那怀特过来道:“吴夫人,茶姑娘,晚上好。”
紫菀道:“晚上好,怀特先生。是想请茶姑娘去玩吗?”
怀特道:“是的,想请茶姑娘去跳舞。”
唤茶嘟着嘴道:“我不会,也不去。”
紫菀笑道:“看看就会了。就算不会,看着玩也不要紧。好了,我也到了,你们去吧。”打开房门,回头道:“我累了,要去睡了。怀特先生,希望你们玩得痛快。”把唤茶轻轻推到怀特身边,看两人一径去了,紫菀关上房门,脱下鞋子,歪着床上。
出了一回神,爬起来开了箱子,取出那枚惹祸的玉璧,拿块旧帕子包了,打个死结,走到屋外,看看月亮未至中天,此时还是八月十四,心道:“留在身边总是祸害,我从此不要见到这玉。我不要一想起它就心惊肉跳,担心又会出什么差错,我要是再离魂一次,三哥的命都要葬送在我手里,还有这孩子。我要是走了回不来,她的命也会没有。我怎么能不把三个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拿出包着帕子的玉璧就要丢进地中海里。
恰在这时,船尾放起焰火来,照着半边天空都亮了。紫菀抬头看焰火缤纷,一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仰起脸来看欣赏。电光紫、孔雀蓝、云母白、霓虹赤、钴石绿……耀眼生花,极尽璀灿。一朵又一朵焰火开在头顶,如银河星钻洒落下来。跟着焰火而鸣的是礼炮,砰砰砰炸在耳边。紫菀把手里的东西往栏杆下一扔,捂住了耳朵,也没顾上看是不是落入了海里。
那礼炮声一响,在甲板上听音乐的,在舞厅里跳舞的,在茶室打牌的,在酒吧喝酒的,一对对幽会的,一群群宴乐的,也都从各个屋里跑到屋外,挤到了船舷边,看着焰火升腾爆炸,齐声高叫。
每升起一朵礼火,就跟着欢呼一声,如同圣诞新年般的快乐。相识的不相识的都在拥抱大笑,相亲的相爱的都在拥抱接吻。船头的小乐队奏起欢快的曲子,跟着舞厅的大乐队也加入了进来,奏响《土耳其进行曲》,激情昂扬的曲调奏完,又奏起了更为煽情高炽的《马赛曲》。法国人的欢笑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欢乐的人群搭成人龙,后面的人抱住前面那人的腰,从甲板的一头连成一排,直连到二层楼下,嘴里唱着“嗨嗨嗬嗬”地,踏着乐曲的拍子高声齐唱行进,不时还把站在一边的人带进队中。
紫菀躲在屋门口,只管看着,笑着,等着。在这样的时刻,她不会是一个人。
吴菊人挤过人群,高声喊道:“宛玉!”一边拨开拉他入伙的七八只手臂胳膊。
紫菀捂着耳朵,仍然听到了他的呼喊,大声应道:“三哥,这里。”
吴菊人循声而至,搂住紫菀,双手罩在她耳上,亲亲她的脸,拥在胸前,同她一起看眩目的焰火升起,绽放,瞬息间开尽繁花。
紫菀忽然相起三朝回门那天,沈九娘和冒聘芳为她唱戏贺婚,唱的是一出《长生殿》,最后唐明皇和杨贵妃在七夕盟誓,念的是两句后世人熟知的句子: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紫菀此时的心中,也是这般心愿。就算在将来的岁月中只得她一个人独过,她只要记得这一刻,就不会孤单了。
在繁华盛极之时,吴菊人的心中只有她一个,穿过人龙和人群,拨开重重阻碍,赶来她身边,与她共渡,看盛与衰,光华和黑暗。
等焰火和礼炮放完,人群重又散去,除了一些醉酒的人在大声的胡言乱语,就是舞厅里回响着的《欢乐颂》。然后是所有的人在齐声和唱:
“Freude; schö;ner Gö;tterfunken,
Tochter aus Elysium。
Wir betreten feuertrunken,
Himmlische; dein Heiligtum。
Deine Zauber binden wieder,
Was die Mode streng geteilt。
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
Wo dein sanfter Flügel weilt。”
唱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曲阑人静。
紫菀依在吴菊人的怀里,仰面看着那静悄悄的夜空,正正中中那一轮明月,竟似圆得如同画出来的一般规整,便是月饼盒子上的染着柠檬黄颜色的广寒宫,也没有这般的辉煌。
月至中天,十四已过,十五已至。
紫菀颤声道:“三哥,中秋了。”一语未完,泪已沾睫。
吴菊人用嘴唇碰去她睫毛上的泪珠,用低沉而坚决的声音道:“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你不用怕。”
紫菀拼命点头,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伸手紧紧抱住他道:“三哥,我不怕。我只要有你,就什么都不怕。”
第四十二章 完璧
在船上已是最后一天了,客人都开始整理行李。吴菊人把炉灶锅碗等东西重新用棉纸包了,放进藤箱里,还有各种干菜干果零食、游戏玩意、书藉纸笔等。唤茶在收拾三人的衣服,从舱房衣橱里取出,一件件叠起来,收进衣箱。梳妆匣首饰盒检查一遍,也锁了,放在一口官皮箱里。
紫菀闲坐在一边,看两人忙碌。她几次要插手帮忙,都被两人拦住,说哪里用得着她动手,紫菀只得罢了。坐了一阵,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便道:“我还是别在这里帮倒忙了,我去船务室看看,找一间马赛好点的旅馆,订两个房间吧。”
吴菊人道:“要不要我陪你?”
紫菀道:“不用了,我顺便把阿陈叫来,让他帮你捆箱子。”
唤茶道:“三等舱哪里是小姐去的地方?还是我去吧。”
紫菀笑道:“你是想见一见怀特先生吧?”
唤茶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姐!”
紫菀笑一笑道:“行了,我走一走,权当散心。”那二人不再劝说,埋头做事。紫菀慢慢地下到三等舱,一眼便看见阿陈在甲板上和一个船员说话,过去叫了声“阿陈”,阿陈忙忙地把手里的一样东西往衣袋里一藏,应道:“夫人,叫我?”
紫菀听唤茶说起过他和船员间有一些小笔的交易,心知这也是常事,只做不见,道:“三老爷在上头收拾行李,让你去帮他捆绳子。”
阿陈道:“是,夫人,我马上就去。”冲那个船员掸掸手,飞快地跑了。那个船员朝紫菀点一下头,也走了。
紫菀正要上楼,就见怀特从房里出来,见了她了揭了揭帽子,算是行礼。紫菀微笑作答,道:“怀特先生倒闲在,没整理东西?”
怀特道:“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送上去吧。”挽了紫菀的手往楼上去,又道:“我只有一个小箱子,两件衣服,没什么好收拾的。”
紫菀问道:“怀特先生马上就坐驿车去巴黎,然后坐船回英国?那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怀特道:“我一个朋友为我在伦敦谋了一份差事,我要赶回去,不然迟了就成了人家的了。”
紫菀“嗯”了一声,道:“那就恭喜你了。你是家里的小儿子吧,父母兄长都好?”
怀特道:“是,我上头有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他们都各自成家,姐姐也出嫁了,父母住在德文郡乡下。”
紫菀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个中产以下家庭出来的孩子,一点点家产除了给两个女儿少量的陪嫁,就是留给大儿子继承的,怀特万事都要靠自己。这个年青人只身去东方闯荡,来回住三等舱,用不多的余钱给一个异国女孩子买饰物,为人端正有礼,说话很有分寸。紫菀对他很有好感,当下温柔地道:“听说德文郡的风景是全英伦最美丽的,我真想什么时候去看一看。写《水孩子》的查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