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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的昆仑山,是不会存在一滴液态水的。没有水,自然就没有了一切生命。
一号看着军用地图。无人区内是一片空白,边缘处仅有的几处符号,还与其它标记不
同。这表明数据系航测所得,结果仅供参考。
谁知道无人区里潜伏着什么样的厄运!一号用一只拳头狠狠地砸着另一只手掌,两只手
都感到疼。
“一号,军区的电报。”机要员又来送报了。
这份长达数百字,不惜冒失密风险的电报,送来的是“大革命”中的又一次特大喜讯。
一号匆匆扫过一眼,电波挟着人所不知的密码,穿越辽阔的疆域,将军区的压力,将最高统
帅部的压力,将一个大时代的压力,将还有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狂热、是憎恶还是渴求的自
我意识统统压在他的头上。
一号决绝地拿起红铅笔,在无人区上划了一条弧线。很细,几乎看不清,但这毕竟是无
人区上第一次以人工留下的痕迹。象一个家无长物的破落子弟,他曾珍藏着家传的一件宝
物,如今万般无奈中,他只得把它抛了出来。然而一旦抛出来,一号的思想就在飞快地起着
变化:这是全部的希望所在,孤注一掷才可能得到巨大成功。
他用红笔用力描了描,一条鲜艳粗重的红线,将无人区剖开了。
一号在作出最大胆决定的时候,也是慎重的。他开始在部队进行更深入更广泛的动员。
并将一部分重伤员就近折向公路,要留守部队速来接应及时治疗。剔除了老弱病残之后的精
悍部分,拟用两天时间,掠过无人区。
无人区内有无生物,对于匆匆路过的军人们来说,并不具备太大的意义,重要的是,他
们在超饱和负载之后,还要背上足够用的冰。另外还得背负融冰化水的燃料。明确无误的目
的是达到“会吃饭”的标准。
准备工作开始了,战士们在冰河内砸冰。部队里人才济济,石匠们派上了用场。岸上垒
着一道冰墙。淡蓝色的冰砖中间,夹杂着冻结时未及逸出的气泡,晶莹剔透。
更多的人在准备燃料。昆仑山上可供燃烧的东西,委实太少。最高级的燃料要数牦牛
粪,质轻易着,但稀少之极。稍多一些的是一种叫“毛刺”的植物。它趴在荒漠上,象一团
长刺的毛,或者是长毛的刺。没人知道它属于哪科哪属,甚至连它的名字,也是一种剽窃。
真正的毛刺,是一种低海拔沙生植物,要高大得多。欺世盗名的伪毛刺,被连根掘了出来,
堆成小丘,又按人头均分下去,成为穿越无人区时的能量来源。
女兵们几乎无事可干,她们享有干燥的牦牛粪和最晶莹的冰砖。战士们用近似怜悯的态
度,看顾着和他们一道忍受非人苦难的姑娘们。
“你‘倒霉’完了吗?”甘蜜蜜小声问肖玉莲。
肖玉莲没做声。
每月一次的生理现象,带给肖玉莲的,岂止是“倒霉”,简直是灾难。绵延不止地出
血,使她十分虚弱。
“我看你算了吧!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去找领导说。”
肖玉莲迟疑着。前面就是无人区,一片迷蒙的黄色。她打怵了。也许,应该点一下头?
那么,不用肩冰负薪,有马匹殿后,有炊事班烧的热汤……因为出血过多,她太想喝一口热
汤了。点一下头吧!她哀求着自己。只要点一下头。不点头也行,保持沉默就成。甘蜜蜜已
经站起身来,五分钟后,一切都轻松了,她将同老弱病残直抵公路……老弱病残!这称呼象
锥子一样刺穿了她的心,却没有血液流出来,她身体里的血液太少了。血…血书……血红封
面的入党志愿书……她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拽住甘蜜蜜:“我能走!”
“你这种情况,不能走。”
“谁说不能走?我问你,红军中有没有女兵?她们有没有这种情况?她们不是照样走完
了长征吗?她们能,我就能!”
甘蜜蜜愣住了。爸爸讲过许多长征的故事,但从没讲过女兵们的这种事。也许他的队伍
里没有女兵?也许女兵们“倒霉”了谁也不知道?也许那时营养极端缺乏,女兵们都不再
“倒霉”?也许……甘蜜蜜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着种种念头,企图说服肖玉莲。抬头一看,
肖玉莲倚着背包,好象已经睡着了。
太阳象一面刚被冰雪擦拭过的镜子,明亮却并不温暖地照在肖玉莲苍白果决的面孔上。
十三
一号终于病倒了。医生小心翼翼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应当随伤病人员直插公路。
“我应当在我应该在的位置上。”一号冷漠地说道。他难以容忍任何一个下级干涉他的
意志,即使是他的医生“你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看到医生窘迫的神情,他竭力将口气放
和缓些,“采取一切办法,保证我能走过无人区!”
医生诺诺而退,随即派注射技术最高的肖玉莲带来最有效的药物。
输液瓶里的液体,均匀地滴落着。
一号好象睡着了。大战前能够安然入睡的指挥员,是军人修炼的极致。可惜一号还未臻
圆满,他只是好象睡着了。他知道坐在一旁观察输液情况的肖玉莲十分拘谨。也许说几句
话,聊聊家常,会使这个女战士自在起来。但一号做不列这一点,他极少和下属们开玩笑,
他把平易近人看成一种不必要的装璜。还是佯睡吧,这样这个小女兵就会自动放松的。
人在似晦非睡的状态中,思绪飘的最远。感官被封闭,思维却异常活跃。眼前一片红
色,象遍地血泊……近来只要一号闭上眼睛,就会出现这幅景象,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关阅
了眼睑,灯火透过皮下的血脉,所以才变得如此鲜红……鲜红的丝绒大幕升起来了……这是
在哪里?一号竭力思索着。想起来了,这是军区会议期间观看的一场演出。节目很精彩。台
上,少男少女们婆娑起舞。婀娜多姿;台下,前排就座的一号芒刺在背,如坐针毡。现代化
的交通工具缩短了赴会的时间,却加大了两地的强烈反差。一想到他的战士们,他恨不能一
个箭步返回昆仑。突然,台上灯光变换,出现了与他的防区对峙的异国装束。一时间,他愣
住了。紧跟着,他的血液向头颅冲去。剧情跳跃地发展着,异国美丽的公主丢失了缀满钻石
的项链,盛装的宫女们秉烛弄影,在菩提树下仔细地寻觅着。观众席上发出由衷赞美的叹
息……够了!一号暴怒地站起身来,粗率的动作碰落了邻座者托在手心的呢制军帽。他毫无
察觉,踩着别人锃亮的皮鞋尖,也一点儿不知。一号象个在有辱国格情形下愤然退席的外交
官,笔挺着腰杆向场外走去。
跳舞的小子、小丫头们!我的战士比你们还要年轻。后来他们在昆仑山上用自己的胸膛
和快要冻成冰舵的血给你们换来的温暖太多了,才使你们昏头昏脑地表演我们警惕地注视的
异邦的舞蹈!
出了剧场,冰冷的夜凤抽打着滚烫的前额,一号迅速地冷静下来。为什么要如此大动肝
火?演员是无辜的。
即使在下意识中一号也不会承认自己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其实,只要入场券上的座号
更动一个数字,这一切就可能不会发生。单号和双号隔着老远呢!
真正的导火索,是一号身边的“呢军帽”。
他俩并排坐着。在高大、整洁、仪表堂堂的同僚面前,一号感到了自己的龌龊。
这是两颗恒星的相会。在军区的星空中,他俩同样璀璨,各自率领着庞大的星群在运
行。多年来,他们难分伯仲,最近,风传军区将由他俩之中提升一名任要职,彼此间的关系
就更为复杂了。
他们历来是客气而光明正大的。上午的会议上,一号以崭新的高原拉练方案,使得对方
黯然失色。没想到在晚会上,“呢军帽”竟能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一号:他对一号所面对的异
国舞蹈报以会心的微笑和响亮的赞叹!一号愤然离去,他感到自己受了侮辱。至今仍耿耿于
怀……
郑伟良在一号的帐篷外久久徘徊着。若他不是“拉指”成员,流动哨早就过来盘问他
了。他犹豫着:进去,不容易;出来,就更不容易。他有点儿胆怯。要与一号谈论的问题是
如此重大,他时时感觉到自己力量不够。他又一次摸摸胸前,透过厚厚的棉衣,他感到里面
涌动着火炭般的热力。“要不,先向一号提起自己的父亲?在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气氛下交谈
也许效果会……”这个念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