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怎么说呢?”
“她说:我也不管枕头里是什么东西,你交给我,我不能不替你存好,随便你什么时候来拿。不过,我收条是不打的。”
“当然,这种事,哪有打收条之理?”乌先生说:“现在瞎猜也没有用,你不放心,把它去拿回来就是。”
“我……”螺蛳太太很吃力地说:“我怕她不肯给我。”
“你说她会不认帐?”
“万一这样子,我怎么办?”说着,螺蛳太太叹了口气,“我真怕会见她。”
不是怕见朱太太,是怕朱太太不认帐,她当时就会承受不住。既然如此,乌先生自觉义不容辞了。
“我陪你去,或者,我代你去,看她怎么说?”
“对,你代我去,看她怎么说。”螺蛳太太说:“你带两样东西给她,她就晓得你是我请去的,会跟你说实话。”
螺蛳太太随即唤了阿云来,命她去开药箱,取来两个锦盒,一个内贮一支吉林老山人参,是当年山西遇到百年未有的大旱,胡老太太特捐巨款助赈,山西巡抚曾国荃专折请奖,蒙慈禧太后颁赐一方“乐善好施”的御笔匾额,及四两人参,由于出自天家,格外珍贵,这是螺蛳太太为了结好,自动送朱太太的。
另外一个锦盒中,只残存了两粒蜡丸,这是朱太太特为跟她索取的。“我们家大少奶奶、二小姐,各用了一个,还剩下两个舍不得送人。朱太太跟我要了几回,我说不知道放在哪里了,等找出来送她。如今也说不得了,舍不得也要舍得。”螺蛳太太又说:“但愿她想到,要为子孙修修福,阴功积德,才不会绝后。”
原来还有这样深意在内,螺蛳太太真可说是用心良苦。乌先生点点头说:“我拿这两样东西去给她,等于是信物,她会相信,我可以做你的‘全权代表’。好,我今天就会。”
“乌先生,我还有件事跟你商量。”
螺蛳太太要商量的,便是从各房姨太太住处查寻到的私房,本来装一只大箱子,想托乌先生寄顿,胡雪岩虽不赞成,螺蛳太太心却未死,想检出最值钱的一部分,打成一个不惹人注目的小包裹,交付给乌先生,问他意下如何?
“既然大先生不赞成,我不能做。”乌先生又说:“不但我自己不做,罗四姐,我劝你也不要做。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今天朱太太那面的事,就是你没有先跟大先生商量,自己惹出来的烦恼。如果你再这样私下自作主张,将来不但我同大先生没有朋友做,连你,他都会起误会。”
螺蛳太太接受了他的劝告,但这一来便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乌先生身上了,谆谆叮嘱,务必好好花点心思,将寄放在朱太太处的那个“宝枕”能收了回来。
乌先生不敢怠慢,回家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身破例不上茶馆,在家吃了早餐,泡上一壶上好龙井,一面品茗,一面细想螺蛳太太所托之事,假设了好几种情况,也想好了不同的对策。到得九点多钟,带一个跟班,坐轿直到朱家。
跟班上前投帖,朱家的门房挡驾,“老爷出去了。”他说:“等我们老爷回来,我请我们老爷去回拜。”
其时,乌先生已经下了轿,他已估计到朱宝如可能不在家,所以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胡家托我来的。你家老爷不在,不要紧,我看你家太太。有两样胡家螺蛳太太托我送来的东西,连我的名帖一起送进去,你家太太就知道了。”
门房原知主母不是寻常不善应付男客的妇道人家,听得此一说,料知定会延见,当时想了一下,哈着腰说:“本来要请乌老爷到花厅里坐,只为天气太冷,花厅没有生炉子,乌老爷不嫌委屈,请到门房里来坐一坐,比外面暖和。”
“好,好,多谢,多谢。”
坐得不久,门房回出来说:“我家太太说,乌老爷不是外人,又是螺蛳
太太请来的,请上房里坐。“
上房在三厅上,进了角门,堂屋的屏门已经开了在等,进门便是极大的一个雪白铜炭盆,火焰熊熊,一室生春。门房将乌先生交给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关上屏门,管自己走了。
“阿春!”朱太太在东面那间屋子里,大声说道:“你问一问乌老爷,吃了点心没有,如果没有,马上关照厨房预备。”
“吃过,吃过。”乌先生对阿春说:“谢谢你们太太,不必费心。”
他的话刚完,门帘掀处,朱太太出现了,穿一件灰鼠皮袄,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小小一个发髻上,一面插一支碧玉挖耳,一面佩一朵红花,脸上还薄薄地搽一层粉,双眼明亮,身材苗条,是个“老来俏”。
“乌老爷,老久不见了,乌太太好?”她一面说,一面挽手为礼。
“托福,托福!”乌先生作揖还礼,“宝如兄不在家?”
“天不亮,去料理施粥去了。”朱宝如多少年来都是善堂的董事,公家有何赈济贫民的惠政,都有他一份。
“可佩,可佩!”乌先生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这也难说。”朱太太停了一下,未毕其词,先尽礼节,“请坐,请坐!”
接着又在茶几上望了一下,已有一碗盖碗茶在,便不作声了。
“朱太太,我今天是螺蛳太太托我来的。昨天我去,她正好把你要的药找到了,顺便托我送来。另外有一支人参,就算送年礼了。”
“正是!”朱太太不胜歉然的,“胡大先生出了这种事,她还要为我的这点小事情操心,又送这么一支贵重的人参,我受是受了,心里实在说不出的,怎么说呢,只好说,实在是说不出的难过。”
“彼此至交,总有补情的时候。喔,还有件事,螺蛳太太说有一个枕头寄放在你这里。”
说到这里,乌先生很用心地注视她的反应,直到她点了头,他一颗心才放了下去。
“有的。”她问:“怎么样?”
“螺蛳太太说:这个枕头,她想拿回去。”
“好极!”朱太太很快地答了这两个字,然后又说:“乌老爷,说实话,当初她带了一个枕头来,说要寄放在我这里。她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明晓得是犯法的,我也只好替她挺。挺是挺了,心里是一直七上八下,担心会出事。现在要拿回去,在我实在是求之不得。乌老爷,你请稍为坐一坐,我马上拿出来,请你带回去。”说着,起身便走。
这一番话,大出乌先生的意料,在他设想的情况中,最好的一种是:朱太太承认有此物,说要收回,毫无异议,但不是她亲自送去,便是请螺蛳太太来,当面交还。不过她竟是托他带了回去。
要不要带呢?他很快地作了一个决定:不带。因为中间转了一手,倘或有何差错,无端卷入是非,太不划算了。
因此,他急忙向刚掀帘入内的朱太太说道:“朱太太,你不必拿出来,我请螺蛳太太自己来领回。”
于是朱太太走了回来,等乌先生将刚才的话,复又说了一遍,她平静地答说:“也好!那就请乌老爷告诉螺蛳太太,请她来拿。不晓得啥时候来?”
“那要问她。”
朱太太想了一下说:“这样,她如果有空,今天下午就来,在我这里便
饭。胡大先生的事,大家都关心,想打听打听,又怕这种时候去打搅,变成不识相,既然她要来,我同她谈谈心,说不定心里的苦楚吐了出来,也舒服些。“
情意如此深厚,言语如此恳挚,乌先生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是如胡雪岩所形容的,那种阴险的妇人。
然而,胡雪岩的知人之明是有名的,莫非竟会看走了眼?
这个内心的困扰,一时没工夫去细想,他所想到的,只是赶紧要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螺蛳太太,因而起身说道:“朱太太,我不打搅了。”
“何不吃了便饭去?宝如也快回来了,你们可以多谈谈。”
“改天!改天。”
“那么,”朱太太沉吟了一会说:“螺蛳太太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照规矩是一定要‘回盘’的。不过,一则不敢麻烦乌老爷,再则,我同螺蛳太太下半天就要见面的,当面同她道谢。请乌老爷先把我的意思说到。”
馈赠仪物,即时还礼,交送礼的人带回,称为“回盘”。朱太太礼数周到,越使乌先生觉得胡雪岩的话,与他的印象不符。坐在轿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最后获得一个折衷的结论,胡雪岩看人不会错,自己的印象也信得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朱太太从前是那种人,现在发了财要修修来世,已经回心向善了。
他不但心里这样在想,而且也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螺蛳太太。她当然很高兴,使得胡雪岩很奇怪,因为她那种喜形于色的样子,在他已感觉到很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