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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沉默着,不是不说话,而是倒闭清算这件事,关系太重了,必须多想一想。
“四姐,”胡雪岩指名发问:“你的意思呢?”
“拖下去是坏是好,总要拖得下去。”螺螂太太说,“不说外面,光是老太太那里,我就觉得拖不下去了。每天装得没事似地,实在吃力,老太太到底也是有眼睛的,有点看出来了,一再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到有一天瞒不住了,这一个睛天霹雳打下来,老太太会不会吓坏?真正叫人担心。”
这正也是胡雪岩下不得决心的原因之一,不过这时候他的态度有些改变了,心里在想的是,如何能使胡老太太不受太大的惊吓。
“我赞成应春先生的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乌先生说:“大先生既然要我们说心里的话,有件事我不敢再摆在心里了,有人说‘雪岩’两个字就是‘冰山,,前天我叫我孙了抽了一个字来拆……”
“是为我的事?”
“是的。”乌先生拿手指蘸着茶汁,在紫檀桌面上一面写,一面说:“抽出来的是个‘五归来不看山,的’‘字。这个字不好,冰’山‘一倒,就是
牢‘’之灾。
一听这话,螺蛳太太吓得脸色大变,胡雪岩便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膀,安慰着说:“你不要怕。冰山没有倒,就不要紧。乌先生一定有说法。”
“是的。测字是触机,刚刚听了应春先生的话,我觉得似乎更有道理了。
‘’字中间的‘言,就是言官,现在是有座山压在那里,不要紧,靠山一倒,言肩出头,那时候左面是犬,右面也是犬,一犬吠日,众犬吠声,群起而攻,怎么吃得消。“
说得合情合理,胡雪岩、古应春都认为不可不信,螺蛳大太更不用说,急急问道:“乌先生,靠山不倒莫非点事都没有了?”
“事情不会一点事没有,你看左面这只犬已经立了起来,张牙舞爪要扑过来咬人,不过只要言官不出头就不要紧,肉包子打狗让它乖乖儿不叫就没事。”
“不错,一点不错!”胡雪岩说:“现在我们就要做两件事,一件是我马上去看左大人,一件是赶紧写信给徐小云,请他务必在京里去看几个喜欢讲话的都老爷,好好儿敷衍一下。”
这就是“肉包子打狗”的策略,不过,乌先生认为写信缓不济急,要打电报。
“是的。”胡雪岩皱着眉说:“这种事,不能用明码,一用明码,盛杏芬马上就知道了。”
“德藩台同军机章京联络,总有密码吧?”
“那是军机处公用的密码本,为私事万不得已也只好说个三两句话,譬如某人病危,某人去世之类,我的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只要能说三两句话,就有办法。”古应春对电报往来的情形很熟悉,“请德藩台打个密电给徐小云,告诉他加减多少码,我们就可以用密码了。”
“啊,啊!这个法子好。应春,你替我拟个稿子。”胡雪岩对螺蛳太太说,“你去一趟,请德藩台马上替我用密码发。”
于是螺蛳太太亲自去端来笔砚,古应春取张纸,一挥而就:“密。徐章京小云兄:另有电,前五十字加计,以后减廿。晓峰。”
这是临时设计的一种密码,前面五十字,照明码加二十,后面照码减二十,这是很简单的办法,仓卒之间瞒人耳目之计,要破还是很容易,但到得破了这个密码,已经事过境迁,秘密传递信息的功用已经达到了。倒是“另有电”三字,很有学问,电报生只以为德馨“另有电”,就不会注意胡雪岩的电报,这样导人入歧途,是瞒天过海的一计。
于是胡雪岩关照螺蛳太太,立刻去看莲珠,转请德馨代发密电,同时将他打算第二天专程到江宁去看左宗棠的消息,顺便一提,托他向驻在拱宸桥的水师统带,借一条水火轮拖带坐船。
“你去了就回来。”胡雪岩特地叮嘱,“我等你来收拾行李,”
接下来,胡雪岩请了专办笔墨的杨师爷来,口述大意,请他即刻草拟致徐用仪的电报稿,又找总管去预备次臼动身的坐船。交代了这些杂务,他开始跟古应春及乌先生商议,如何来倚仗左宗棠这坐靠山,来化险为夷。
“光是左大人帮忙还不够,要请左大人出面邀出一个人来,一起帮忙,事情就不要紧了。不过,”古应春皱着眉说:“只怕左大人不肯向这个人低头。”
听到这一句,胡雪岩与乌先生都明白了,这个人指的是李鸿章。如果两
江、直隶,南北洋两大臣肯联手来支持胡雪岩,公家存款可以不动,私人存款的大户,都是当朝显宦,看他们两人的面子,亦不好意思逼提,那在胡雪岩就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了。
“这是死中求活的一着。”乌先生说:“无论如何要请左大人委屈一回。
大先生,这步棋实在要早走。“
“说实话!”胡雪岩懊丧地敲自己的额头,“前几天脑子里一团乱丝,除了想绷住场面以外,什么念头都不转,到了绷不住的时候,已经精神疲力竭,索性赖倒了,听天由命,啥都不想。说起来,总怪我自己不好。”
“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乌先生说,“如果决定照这条路子去走,场面还是要绷住,应该切切实实打电报通知各处,无论如何要想法子维持。好比打仗一样,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守到底。”
“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乌先生就请你来拟个电报稿子。”
包先生义不容辞,桌上现成的文房四宝,铺纸伸毫,一面想,一面写,写到一半,杨师爷来交卷了。
杨师爷的这个稿子,措词简洁含蓄,但说碍不够透彻,胡雪岩表面上自然连声道好,然后说道:“请你放在这里,等我想一想还有什么话应该说的。”
也就是杨师爷刚刚退了出去,螺蛳太太就回来了,带来一个颇令人意外的信息:“德藩台说,他要来看你。有好些话当面跟你谈……”
“你为啥不说,我去看他。”胡雪岩打断她的话问。
“我怎么没有说?我说了。德藩台硬说他自己来的好。后来莲珠私下告诉我,你半夜里到藩台衙门,耳目众多,会有人说闲话。”
听这一说,胡雪岩暗暗心惊,同时也很难过,看样子自己是被监视了,从今以后,一举一动都要留神。
“德藩台此刻在抽烟,等过足了痛就来。”螺蛳太太又说:“密码没有发,不过他说他另有办法,等一下当面谈。”
“喔。”胡雪岩又问:“我要到南京去的话,你同他说了?”
“自然说了,只怕他就是为此,要赶了来看你。”
“好!先跟他谈一谈,做事就更加妥当了。”胡雪岩不避宾客,握着她的冰冷的手,怜惜他说:“这么多袖笼,你就不肯带一个。”
螺蛳太大的袖笼总有十几个,紫貂、灰鼠、玄狐,叫得出名堂的珍贵皮裘她都有,搭配着皮袄的种类花式来用,可是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她哪里还有心思花在服饰上?此时听胡雪岩一说,想起这十来天眠食不安的日子,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赶紧转身避了开去。
“罗四姐,你慢走。”胡雪岩问道:“等德藩台来了,请他在哪里坐?”
“在洋客厅好了。那里比较舒服、方便。”
“对!叫人把洋炉子生起来。”
“晓得了。”螺蛳太太答应着,下楼去预备接待宾客。
洋客厅中是壁炉,壁炉前面有两张红丝绒的安乐椅,每张椅子旁边一张茶几,主位这面只有一壶龙井,客位这面有酒、有果碟,还有一碟松子糖、一碟猪油枣泥麻酥,因为抽鸦片的人都爱甜食,是特为德馨所预备的。
“这麻酥不坏!”德馨拈了一块放在口中,咀嚼未终,伸手又去拈第二块了。
在外面接应待命的螺蛳太太,便悄悄问阿云:“麻酥还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我是说湖州送来的猪油枣泥麻酥。”
“喔,”阿云说道:“我去看看。”
“对,你看有多少,都包好了,等下交给德藩台的跟班。”
阿云奉命而去,螺蛳太太便手捧一把细瓷金链的小茶壶,贴近板壁去听宾主谈话。
“你要我打密电给徐小云,不大妥当,军机处的电报,盛杏荪的手下没有不照翻的,这种加减码了的密码,他们一看就明白了。”德馨又说:“我是打给我在京的一个朋友,让他去告诉徐小云,你有事托他,电报随后就发。”
“那么,我是用什么密码呢?”
“用我的那本。”德馨说道:“我那个朋友心思很灵,编的密码,他们破不了的。”
胡雪岩心想,照此一说,密码也就不密了,因为德馨不会把密码本惜给他用,拟了稿子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