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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倒是怔了一怔。心里可也就想着:为什么这样留心这新衣服的皱纹,把这分儿心思用到你吃官司的丈夫身上去,好不好?
魏太太把那白布包袱在床上展开,将里面包的那件粉红白花的绸夹袍子在床上牵直了,用手轻轻抚摸了一番。很好,居然没有什么皱纹。她这就微微地笑道:“半年以来,这算第一次穿新衣。”说着她把身上这件衣服,很快地脱了下来,向床下一丢。然后把这件新衣穿上,远远地离了五屉桌站着,以便向那支起的小镜子可以看到全身。
她果然看到镜子里一片鲜艳的红影。她用手牵牵衣襟,又折摸领圈。然后将背对了镜子,回转头来,看后身的影子。看完了,再用手扯着腰身的两旁。测量着这衣服是不是比腰身肥了出来。这位裁缝司务,却是能迎合魏太太的心理,这衣服的上腰和下腰,正合了她的身体大小,露出了她的曲线美。她高兴之下,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四川话:“要得。”立刻在桌屉里把新皮包取了出来,将昨晚上赢的款子,取了十万整数,放在里面,再换上新丝袜子新皮鞋。
身上都理好了,第二次照照镜子,觉得两鬓头发,还是不理想的那样蓬松,于是右手拿牙梳拢着头发,左手心将鬓角向上托着,自己穿的是新衣,又用的是新化妆品,觉得比平常是漂亮多了。这就没有什么工作了,夹了新皮包,就向外面走。
可是走出房门她又回来了。她想起了一件事,在拍卖行里买的一瓶香水放在抽屉里,还不曾用过呢。这个时候,正好拿来洒上一洒。这样想着,她又转身走回屋子,将香水瓶拿出来,拔开塞子,将瓶眼对衣襟上洒了几遍。年轻人嗅觉是敏锐的,这就有一阵浓烈的香气,向鼻子里猛袭了来,心里高兴着,脸上也就发出遏止不住的笑容。她这次出门,并不像以往那样鲁莽,把那香水瓶盖好,从容地送到抽屉里去。把抽屉关好了,还向五屉桌上仔细审查了一下,方才走出去。
她现在是口袋里很饱,出门必须坐车子,当她站在屋檐下正要开口叫人力车子的时候,让她想起了一件事,难道就不到法院里去打听打听吗?魏端本总不至于叛死罪,迟早是要见面的。见了面的时候,那时,他说两日都没有到法院去打听,那可是失当的事。虽然现在天色不早,总得去看看,反正扑空也没有关系,只多花几个车钱。
第十七回弃旧迎新(3)
她这样想着,还是不曾开口叫车子,那卖晚报的孩子,肋下夹了一叠报,手上挥着一张报,脚下跑着,口里喊道:“看晚报,看晚报,黄金案的消息。”魏太太心里一动,拦着卖报孩子,就买了一张。展开报来看着,正是大字标题,“黄金犯被捕”。她看那新闻时,也正是自己丈夫的事。新闻写着,法院将该犯一度传讯,已押看守所。犯人要求取保,未蒙允许。
魏太太看了报之后,觉得实在是严重,纵然夫妻感情淡薄,总觉得魏端本也很可怜。他若不是为了有家室的负担,也许不去作贪污的事。她只管看了报,就忘记走开。身后有人问道:“魏太太,报上的消息怎么样。”她回头看时,正是邻居陶伯笙。便皱了眉道:“真是倒霉,重庆市上,作黄金买卖的人,无千五万,偏偏就是我们有罪。”
陶伯笙摇摇头道:“不,牵连的人多了,被捕的这是第三起,昨天晚报上,今天日报上都登了整大段的新闻。”魏太太道:“我有两天没有看报,哪里知道?我现在想到看守所去看看。”陶伯笙抬头望了一下天,因笑道:“这个时候,到看守所去,不可能吧?电灯都快来火了。”魏太太道:“果然是天黑了,不过天上有雾。”她说完了觉着自己的话是有些不符事实的,便转过话来问道:“陶先生,昨晚上也有场局面吗?”陶伯笙笑道:“不要提起,几乎输得认不到还家,搞了一夜,始终是爬不起来。天亮以后,又继续了三小时,算是搞回来了三分之二。我在朋友那里睡了一天,也是刚刚回家,太太埋怨死了。”说着,他举起手来,摇摆了几下,扭身就走了。
魏太太看看天色,格外的昏沉,电灯杆上,已是一串串的,在街两旁发现了亮球。她想着,任何机关,这时下了班。看守所这样严谨的地方,当然是不能让犯人见人。反正案子也不是一天有着落,明天一大早去看他吧。她这就没有了考虑,雇着车子,直奔范宝华的写字间。
可是在最热闹的半路上,就遇到他了,他也是夹了那只大皮包,在马路边上慢慢地迎头走来。远远看到,他就招着手大声叫着:“佩芝佩芝!哪里去?”魏太太叫住了车子,等他走近了,笑道:“这时候,你说我哪里去呢?”范宝华笑道:“下车下车,我们就到附近馆子里去吃顿痛快的夜饭。”
魏太太依了他付着车钱下车,她和他走了一截路,低声微笑道:“你疯了吗?在大街上这样叫着我的名字大声说话。”范宝华道:“你还怕什么?你们那位已经坐了监牢了,你是无拘无束的人,还怕在大街有人叫吗?”魏太太笑道:“你说痛快地吃顿晚饭,就为的是这个?你这人也太过分了,姓魏的虽然和我合作有点勉强,可是与你无冤无仇,他坐监牢,你为什么痛快?”范宝华挽了她一只手臂,又将肩膀轻轻碰了她一下,笑道:“你还护着他呢。我说得痛快,也不过是自己的生意作得顺手,今天晚上,要高兴高兴。”说着,挽了她的手更紧一点。
魏太太倒也听其自然,随了他走进一家江苏馆子去。范宝华挑了一间小单间放下门帘陪了魏太太坐着。茶房送上一块玻璃菜牌子来,交到范宝华手上。他接着菜牌子,向茶房笑道:“你有点外行。你当先交给我太太看。出外吃馆子,有个不由太太作主的吗?”魏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立刻通红一阵,可是她只能向范先生微微地瞪着眼睛,却不能说什么。
可是那位茶房却信以为真,把菜牌子接过来,双手递到魏太太手上,半鞠着躬笑道:“范太太什么时候到重庆来的?以后常常照顾我们。范太太是由下江来的吗?”茶房越说越让她难为情,两手捧着菜牌子呆看了,作声不得。范宝华倒是笑嘻嘻的,斜衔了一支烟卷对她望着。
魏太太心里明白,这个便宜,只有让他占了去,说穿了那更是不像话了。这就把菜牌子递回给范宝华道:“我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个干烧鲫鱼,其余的都由你作主吧。吃了饭我还有事呢,不要耽误我的工夫。”说着,她又向他瞪了一眼。他这就很明白她的意思了,笑嘻嘻掏出西装口袋里的自来水笔,和日记本子,在日记本子上写了几样菜撕下一页交给茶房拿去。
第十七回弃旧迎新(4)
魏太太等茶房去了,就沉着脸道:“不作兴这样子,你公开地占我的便宜。”范宝华并没有对她这抗议加以介意,又把纸烟盒子打开,隔了桌面送过来,笑道:“吸一支烟吧,你实际上是我的了,对于这个虚名,你还计较什么。”
她真的取了一支烟衔着,他擦了火柴,又伸过来,给她将烟点着。她吸了一口烟,喷出烟来,将手指夹了烟支,向他指点着道:“还有那样便宜的事吗?你当了人这样乱说,让朋友们全知道了,我怎么交代得过去?下次不可。这且不管了,你说生意作得很顺手,是什么事?”范宝华道:“黄金储蓄券,我已买到手了。有三万的,有两万七八的,还有两万五的。正好遇到几位定黄金储蓄的人,等着钱用,赚点利钱,就让出来了。我居然凑足了三百两。我就不等半年兑现,这东西在我手上两个月,我怕不赚个对本对利。”
魏太太道:“好容易定到黄金储券,那些人为什么又要卖出来呢?”范宝华隔了桌面,向她注视着,笑道:“你应该明白呀。你们老魏就作的是这生意。他们只想短期里挪用公款一下,买他百十两金子,等黄金储蓄券到手,占点儿便宜就卖了。于是把公款归还公家,就分用那些盈余。像这种人,他怎么不知道金券放在手上越久就越赚钱。可是公家的款子可不能老放在私人腰里。你说是不是?”魏太太点点头道:“是的,只是你们有钱的人,抓住了那些穷人的弱点,就可以在他们头上发财了。”
范宝华对于她这个讽刺,并不介意,只是向她身上面对了她望着。她将手上夹的纸烟,隔桌子伸了过来,笑道:“你老望着我干什么?我要拿香烟烧你。”范宝华笑道:“我不是开玩笑。像你这样青春貌美,穿上好衣服,实在是如花似玉。这样的人才,教她住在那种猪窠样的房子里,未免不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