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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戴起帽子,太太又将皮包塞到手上。魏端本虽感到太太有些催促的意思,反正那也是青年女子发财心急吧。他说了声等好消息吧,就转身向外了。
但在他将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看,却见太太抬起手臂来看过手表,又把手表送到耳边听听。现着有什么时间性的事要办一样,心里不免带上一些奇怪的意味出门而去。魏太太并不觉丈夫有什么惊异之处,洗脸水盆放在五屉柜上,水还没有倒去呢,就支起桌上的镜了来,多多的在脸上抹着香皂,然后低头伸到脸盆去洗脸。这和平常将把湿毛巾随便抹了抹嘴唇和眼睛大为相反。她左手按住了盆沿,右手托住带水的手巾,在脸上抹了十几下。自己也料着洗得够干净,将手巾拧干,把脸上水渍擦干,手巾捏成一团,向桌上一扔。立刻把她制服男子时的武器,如雪花膏、粉扑、胭脂、唇膏等等,全数由抽屉内取出来,放在镜子边。
第十回乐不可支(2)
尽管心里是恨不得一步就踏出大门去的,但是这化妆的功夫,却不肯草草,先在脸上抹匀了雪花膏,再将粉扑子满脸轻轻抹上香粉,尤其是鼻子两边,这是粉不容易扑匀的所在,她对着镜子从容地按上了几遍。在镜子里看得粉是扑匀了,这才将胭脂盒里铜钱大的小胭脂扑儿,在腮脸上转着圈儿,慢慢的去涂画着。她有两只口红,一只深红的,一只淡红的,她对面前这两只口红,踌躇着选择了很久,最后选择了那深红的,在嘴唇上仔细地而又浓厚地涂抹着。涂抹完了,还用右手的中指,在嘴唇上轻轻地画匀。每一下都正对了镜子工作,让嘴唇和脸的赤白界限非常的清楚,最后一次,是画眉毛了,在抽屉里找出先生工作用的铅笔,在眉毛上来回的画了十几道,将眉梢画得长长的。
一切都化妆完毕,对镜子再看看,这还感到怕有不周全之处,把桌上那个湿手巾团儿拿起,将中指卷着一点儿手巾边缘,把眼睛的双眼皮细细的抹去粉渍。这样,双眼皮就格外的分明了。脸上的工作完了,才去把生发油瓶子取过来,很不惜牺牲的,在左手心里倒下了满掌的油。然后放下瓶子,两手心分盛着油,向烫的头发上涂抹着,其次是弯腰对了镜子,取过梳子,把头发从头到尾梳理。尤其是烫发的尾梢,这是表现美丽的所在,左手梳着,右手托着,让它每个乌云卷儿非常的蓬松而又不乱。这个修理头面的工作,她总耗费了三十分钟,然而她还觉得是过于匆忙的。
把五屉柜上那些征服男子的重武器,全部送回到抽屉,以后她还拿起桌上的镜子照过两次,她感到时间是不许可再拖延了。立刻把挂在墙上的那件花绸长夹袍穿上。这是她不无遗憾的事,无论到哪里去作客,就是这件衣服,见过三面的人,就要让自己的容光减色了,但这没有办法,就是有钱临时去做也来不及。她踌躇了一会,夹上大衣和皮包,又照了一下镜子。皮鞋今天先换上的,因为自己有这个毛病,常常是因匆促地出门,忘记了换皮鞋,有时走出门很多路,复又回来换上皮鞋,这次有意纠正这个错误,所以先把皮鞋穿上了。
这时走出了门,正要雇人力车,可是低头看到自己这双皮鞋,却是灰土蒙着的,还走回了屋子去,要整理一下。急忙中又找不到擦皮鞋的东西,就把桌上那湿手巾团拿起,将紫色皮子洗干净了,也就放出了一阵红光,她这算满意了,带三分高兴,七分焦急,雇人力车子,就奔向她的目的地而去。她坐上车上,还两次抬起手腕上的表来看了看时刻,距心里头的八点钟仅仅只过十分钟,觉着是没有多大问题,这就取出手皮包里的小粉镜对着脸上照了两次。
车子到了目的地门口,就是大广东馆子。她付出车钱,赶快地走进食堂,但到了食堂门口,就把脚步放缓了。她眼光很快的,向满茶座横扫了一遍。早就看到范宝华和陶李二位坐在茶座上大吃大喝。只看范的脸上那收不住的笑容,就知道他心里是太高兴了,但她虽是看到,却不向他们座位上走去。故意地远远绕开正中若干座位,走向食堂的角落里去。
范宝华看到,突然由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筷子,连连地招了几下手笑道:“请这边坐。”魏太太向他点了两点头,依然在座位上坐下。范宝华见她不肯过来,也就只有自行坐下了,但他那双眼睛,却直向这边探望着。约莫有十分钟,见她那位子上还只是一个人,便笑道:“老陶,你过去看看,她若是自用早点,就请她过来坐吧。你是她老邻居,一请就会来的。”说着,又伸手将陶伯笙推了两下。
陶伯笙对于这事,自然是感到有些不大方便,可是今天的范老板,非比等闲,已是拥有七百两黄金的家翁了,便带着笑容走向魏太太座位上去。果然不辱使命,人家就让他邀着同走过来了。范宝华见她走来,便已起身相迎。她到了座位前,并不坐下,扶了椅靠站定,因笑道:“让我作个小东吧。”
范宝华道:“谁作东都没有关系,请坐下吧,魏太太不等什么人吗?”她笑道:“我今天起早出来买点东西,路过门口,顺便来吃些早点。”陶伯笙道:“那就更不客气了,我都愿意替范先生代邀你这位贵客。”
第十回乐不可支(3)
范宝华三个指头夹住了纸烟,抿着嘴吸了一口,然后喷着烟笑道:“你那下面几句话,我替你说了吧,范先生买金子发了财了。哈哈!”魏太太还是不肯坐下,向他脸上瞟了一眼,见他眉飞色舞,喷出来的烟,像一支箭似的,向面前直射出去,便是这烟,好像都带了一股子劲。因笑道:“可不是吗!一夜之间,一两金子就赚一万五千元,千把两金子这要赚多少钱?”
范宝华站起来连连地点了头笑道:“请坐请坐!要吃点什么?”说着,将桌子外的椅子,向外轻轻拖开了几寸路,笑道:“只管坐下来吃,反正我不请客也不行。”魏太太带了几分踌躇的样子,缓缓地坐了下来。陶伯笙就斟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来放着。魏太太欠了一欠身子,因笑道:“陶先生也是这样客气。”陶伯笙笑道:“你别瞧不起我,我也打算请客。因为我多少也赚了一点钱吧?”他说着,抿了一支烟在嘴里划着火柴,将烟点上。当他划火柴的动作肘,手指像上足了发条的机件,摆动得非常的有力。魏太太抿了嘴笑着,没有作声。
范宝华笑道:“真的,老陶也弄了几两,小有赚头。就是他……”说着,伸手拍了两拍李步祥的肩膀,笑道:“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很好的机会呀。”李步祥今天的确也在高兴之中,他右手举了筷子,夹着一个大鸡肉包子,左手端了一杯热菜,一面喝着茶,一面吃点心,那脸上的笑容,不住的将肌肉挤得颤动,自是十分的高兴,便向他微微地点着头道:“那么,李老板也可以请客。”李步祥正将那大鸡肉包子满口的含着,没有了说话的机会,翻着大眼望了她,只是笑。魏太太在应酬过了陶李二人几句话之后,没有话说,将桌子角上放的两份日报拿起来看着。
范先生再三地请她吃点心,她只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荸荠糕,将四个门牙,一丝丝地咬着咽下。吃完了那块荸荠糕,放下筷子,又拿起报来看着。陶伯笙偷眼看看范先生的颜色,透着十分的踌躇,便立刻站起来道:“今天上午,我还应当出去忙上一阵。老李,怎么样?我们一路走走吧。”李步祥口里还在咀嚼着东西,拿了一张擦筷子的纸片,抹了几下嘴,两手按住了桌沿,缓缓地站了起来,笑道:“走?好,我们就走。”魏太太并不作声,向两个瞟了一眼。
范宝华道:“你们要去发财,我也不能拦着。请吧。”他说时,并不起身,抬起手来,向他们连挥了两挥。李步祥并没有理会到陶伯笙叫他走是什么意思,现在范宝华也叫他走,他就料着这里面必定有什么缘故,也就把挂在柱子上的帽子摘下,向大家点了个头,笑道:“我走了,我走了!”他说着话,只是倒退着向外走。他没有理会到身后的椅子,给绊住了腿,人向旁边一歪,几乎倒了下去。幸是旁边有一根柱子,伸手一撑,把身子撑住了。魏太太看到,只是抿嘴笑着,立刻掏出手帕来捂住嘴。
范宝华笑道:“走好一点,别犯了脑充血。赚几个钱,吃一点,穿一点,享受享受,别拿去吃药。”李步祥红着那张胖脸,微微地笑着,手捧着帽子连连地作了几个揖,也就抢着走开了。陶伯笙向二人也是笑着一点头,然后走去。魏太太对李步祥那些笨重举动,倒没什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