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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太再到胡家,他们家的男客已完全走了,主人让到小客室里来坐。重庆非大富之家经过八年的抗战已没有沙发椅。小康之家代替沙发的是柳条和藤片作的沙发式的矮椅子。胡家客室里也有这种陈设,而且椅子上各加阴丹士林布的软垫子。这种布也久已是成为奢侈品的了。客室的另一角放着小圆桌子,上面盖着挑花的漂白布桌毯,魏太太是久有此意,想买两丈极好的漂白布,作两身内衣。也就因为白布既极贵,而且也不大容易买到,把这事延误了,倒不如人家胡太太拿了作桌布。因笑道:“你们家打算在重庆还住个十年八载呢,还是这样新添东西。”胡太太道:“这不算添东西呀?你看我们家,到晚上还有大批人马来到,不能不让人家有个落坐的地方。”
魏太太看围着圆桌的椅子,也是新置的,显然是最近的布置。魏端本阶级相等的朋友,就没有谁人家里能预备一间客室。这胡家的客室,虽然就是这点家具就摆满了。可是墙壁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鲜花瓶,并没有客室里不应当摆的东西,这可知道完全是作客室之用的。因笑道:“胡太太,我很欣慕你。在重庆能过着这样安适的日子,这不是容易的事。”胡太太笑着摇摇头道:“并不安逸呀!我们胡先生也是不住地向我啰唆,老说我花多了钱。往后我也要少赌两场了。”说着,嘻嘻一笑。
魏太太道:“你怕什么?有的是资本作金子生意。六个月对本对利大捞一笔,你输不了。”胡太太道:“提起这事,我不要说过就忘了。陶太太的事我们怎样办理,她是要现钱,还是要支票?现款恐怕家里没有这样多。”
魏太太道:“你开明日的支票吧。让她自己明日上午把金器拿来。她又没有拿东西来,我带了现款去,倒负有责任。”胡太太对于这个说法,倒好像是赞成的。立刻进屋子去,又拿了个小红皮箱出来,打开皮箱,取出了三个支票本子,挑了其中一个,摸出口袋里的自来水笔,伏在圆桌上,开了张三万元的支票。支票放在桌上,把小皮箱送进房去。再出来,却带了印泥盒和图章盒,在支票上盖了两个章,交给魏太太,笑道:“这决不是空头。”
魏太太心里想着,这家伙真有钱,而且也真会管理。支票和图章不但不放在一处,而且也作两回手续办理。这便笑着点了两点头道:“胡太太的事,没有错。你玩是玩了,乐是乐了,家里日子过得十分舒服,手边用的钱也十分顺便,我应当向你学习学习。”胡太太道:“好哇!随便哪天来,我先教给你跳舞。”魏太太道:“我若是有你这个环境……唉!不说了。我到你这里来一趟,我的眼睛受的刺激够了,我不能再受刺激了。”说着,将那支票揣在身上,扭转身就走了。
第七回买金子买金子(1)
魏太太带着满怀的感慨,回到了家里,事实上是和预定期间,多着两三倍。杨嫂带着孩子们都睡了。她心想,自己是个倒霉的人,这三万元支票,别在身上揣丢了。因之并不耽误,就到陶家来。陶太太坐在电灯下,补袜子底呢,立刻放下活计相迎。魏太太笑道:“你们陶先生也穿补底袜子?”陶太太道:“请问重庆市上,有几个人的袜子底不是补的?”魏太太道:“其实,只要少输两回,穿衣服的钱都有了,别说是穿袜子。”陶太太笑道:“话是谁都会说,可是事临到头上,谁也记不起这个说法了。”
魏太太嘻嘻一笑,弯着腰在长袜统子里,摸出了那张支票,递给陶太太,因把在胡家接洽的经过,说了一遍。接着叹口气道:“有钱的人作什么事都占便宜,他们有法子用金子滚金子,现在是四两,半年后就是半斤。你这金镯子若是不押了它,现在卖个三四万块钱,就可以买二两黄金储蓄券。到了秋天,你就戴两只镯子了。”陶太太笑道:“你也知道这个办法,你一定买了。伯笙原来也是劝我这样做的,可是我要为孩子筹零用钱,我就顾不得捡便宜的事了。”说着,她突然摇了两摇手,把支票收到衣袋里去。隔壁屋子,正是陶伯笙在说话。
魏太太到那屋子里来,见他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用铅笔在纸上,列写阿拉伯字码。他一抬头笑道:“昨晚上的事,真对不起,我又是一场惨败。无论如何,要休息一个时期了。”魏太太笑道:“回来就写帐,合伙买金砖吗?”陶伯笙哈哈大笑道:“好大口气。我也不过是和人跑跑腿而已。”
魏太太胡乱开句玩笑,却没有想到他真是在算金子帐,便坐在旁边椅子上问道:“你有买金子的路子吗?”陶伯笙坐在桌子边,本还是拿了铅笔在手,对了纸条上的阿拉伯字码出神,这就很兴奋地放下了铅笔,两手按住了桌沿,望着魏太太道:“怎么着,你对这事感到兴趣吗?”
魏太太笑道:“对发财的事谁不感到兴趣?若不感到兴趣,那也就怪了。可是我没钱,一钱金子也买不到。”陶伯笙正了脸色道:“我不是说笑话,你何妨和魏先生商量商量,抽个十万八万,买四五两黄金储蓄券也好。将来抗战胜利回家去,也有点安家费。现在真是那话,胜利逼人来,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南京。”魏太太摇着头道:“你也太乐观了。”陶伯笙道:“不乐观不乐观,这是比‘放比期’还优厚的利息,能借到债也可以做的买卖呀!”魏太太低头想了一想,笑道:“端本回家来了,我和他商量着试试吧。”
正说到这里,有个矮胖子走进来。魏太太已知道他,他是给老范跑腿的李步祥,人家真要谈生算经,自己也就只好走开了。陶伯笙和他握着手,笑了让坐,因道:“冒夜而来,必有所谓。”李步祥笑道:“在门外面我就听到你和刚才出去的这位太太谈买金子了。兄弟发财的念头也不后人。”
陶伯笙起身敬了他一支烟,又擦着火柴给他点上了,就因站在他面前的缘故,低声笑道:“老兄,要买的话,打铁趁热,就是明后天。我听了银行里的人说:就在下月一号,金价要提高。今天的消息更来得急,说是政府看到买金子的人太多,下月就不卖了。”李步祥喷了一口烟,笑道:“我也是听了这个消息,特意来向你打听的。你既然这样说了,我的事也就拜托你,你和老范去买的话,顺便给我来一份。”
陶伯笙道:“你找我,我还找你呢。我和老范托的那位包先生,是隔子打炮的玩意。他根本还得转托业务科的人。几百万的本票,我可不敢担那担子,让人转好几道手。干脆,我去排班。我打算今晚上起个黑早,到中国或中央银行门口去等着。你也有此意,那就很好,我们两个人同去。站班有个伴,也好谈谈话。”李步祥把手伸到帽子里去,连连搔了几下头发,搔得那帽子一起一落。原来他走进来就谈金子,帽子都忘了摘下来呢。他笑道:“站班,这可受不了。我到重庆来,除了等公共汽车,我还没有排过班。为了排班,什么平价东西,我都愿意牺牲。”
第七回买金子买金子(2)
陶伯笙架了腿坐在床沿上,衔了支烟卷在嘴角上。左手拿了火柴盒,右手取根火柴,很带劲地在火柴盒上一擦,笑道:“难道说,买平价金子,你也愿意牺牲吗?”说完了,方才将火头点了烟卷深深的吸上一口。李步祥道:“若是你陶先生西装笔挺,都可以去排班,我李步祥有什么不能去的。不过你拿几百万去买,虽然是人家的,怕这里面,不有你很大的好处。我可怜,只拼凑了二十万元,买他十两金子而已。”
陶伯笙笑道:“十两还少吗?我太太想买一两,那还凑不出那些钱呢。这些闲话都不必说了。银行是八点钟开门,我们要六点钟就去排班,晚了就挤不上前了。我们在哪里会齐?”李步祥已把那支烟吸完,他把桌上的纸烟盒拿起,又取了一支来抽,借以提起他考虑的精神。陶家这屋子里,有两把不排班的椅子,相对着各靠屋子的左右墙壁。李步祥面对了主人背靠了椅子,昂起头来,一下子吸了五分长一截烟,然后喷出烟来笑道:“我还得问明白了老兄,我们是到中央,到中国?还是到储汇局?”
陶伯笙笑道:“还是中央吧。听说将来兑现金,还是由中央付出。为了将来兑现的便利,就是中央吧,而且我的四百万元本票,只有一张五十万,是中央的,其余有两三家商业银行。为了他们交换便利,也是中央好。”李步祥笑道:“你真前后想个周到,连银行交换票据你都替人家想到了。”
陶伯笙唉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是在大梁子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