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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风冷笑一声,说:“史阁部不过在纠结罢了。这可追溯至前朝,神宗时,太子为宫女所生,圣上一直不喜,后来他宠幸万贵妃,想立老福王为太子,东林党人以“伦序”和“祖制”为由坚决反对,争国本十五年,终于还是逼迫神宗外放老福王至洛阳,因此与福王一脉结下仇怨。现在让东林党拥福王为皇帝,那些人当然不愿意。”
“按照“伦序”和“祖制”该是福王啊!”翟哲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命门,“若立贤,何人为贤?何人能界定?”
“信口雌黄而已!”
“拥福王有理有据,东林党人这么干,不是挖坑埋自己吗?”翟哲哀叹,“史阁部迂腐了!”
“东林党人若能成气候,岂能到今天这个地步!”柳随风不屑。
“我已经和东林党人绑在一起了!”翟哲不喜欢听柳随风吐槽。
“大人在张溥的葬礼上,曾与马总督有一面之缘。”
翟哲陷入沉思,良久后摇头说:“朝秦暮楚,不为世人所容。”两边都讨好,到最后就是谁也不认同,从他救卢象升那一刻起,他身上的东林党的印记就抹不去了。
柳随风能抓住最敏感的地方,但往往太过急功近利。他在尽幕僚的责任,但真正的决策者是翟哲自己。
“左良玉!左良玉是东林党!”柳随风退而求其次。
“拥潞王吗?”这些藩王在翟哲的脑子里不过是个名号,“以军镇成拥戴之功,光宁绍军镇太单薄了,唯有拉住左良玉为伴方可。”
柳随风点头,说:“大人不易出面,以免计泄惹祸,朝臣对武将干政尤为忌惮。”
“左良玉若动,宁绍军镇可见机使舵,摇旗呐喊,遥相呼应!”
柳随风又兴奋起来,“我认识一个说书人,和我同姓,叫柳敬亭,与东林党及左良玉均有来往,我马上请他出面联络。”
翟哲先点头,再说:“此事可与钱谦益谋,不可与史阁部谋,史阁部法绝对不会同意军镇干政。”有的时候无耻的人更容易合作。站在翟哲的立场,他很能理解史可法的难处。
太阳出来了又落下,一日一日由于白驹过隙。
江南新君未立,又害怕李自成挥兵南下,翟哲心中不祥的预兆愈来愈浓烈,急书一封送往浙东。
第372章 乱局(三)
晚春的阳光明亮,从翠绿色的柳树条缝中穿过来洒在地面。
翟哲跟在兵部的两个小吏身后,步子迈的很慢,让前面那两个小吏不得不刻意留下脚步来等他。走的慢的脚步当然会走到很稳,若是三天前听说史可法召见他,翟哲一定会脚步生风。
但经过几天的彻夜难眠的思考,他想明白了,人要活在现实中。他只不过是个总兵,麾下有三万步卒和一万水军,但由于他刻意隐瞒,外界对宁绍军镇的印象只有两万人,另外两万人是他花自己的钱养的。
两万人和左良玉的拥兵百万,当然不能比了,所以没人想起来他。
今年春天,晋商没有像从前那样到江南来预定茶叶,李自成攻下宣大让山西的局势也扑朔迷离。这个时候,聪明人都该躲在家里,等局势明朗,兵荒马乱的年代结束。
那么,他今年养这些兵就该有压力了。
这一次见史可法,将决定他的立场。恰巧他在南京,赶上了这场拥立之局,若是他还在天台山下,这一来一往,恐怕皇位都确定了,他还没弄明白其中的隐情。既然赶上了,当然不能白白错过。
兵部大门外突然多了很多兵丁把守,前几日翟哲到这里时还很幽静,门可罗雀。
小吏把翟哲引入偏房便离去了,连杯茶水也没给倒。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从门外进来一个穿青衣的侍从,说:“翟总兵,阁部大人召见你。”
翟哲跟着那侍从进了兵部右厅门口,那侍从里面拱手大声禀告:“翟总兵带到。”
里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中气很足,“让他进来!”
翟哲迈过门槛,见史可法正襟对着自己坐在太师椅上。
“拜见阁部大人!”
史可法摆手示意翟哲站在一侧,眉头往中间一弓,满脸不悦之色,问:“你送来两张帖子,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圣上蒙难,臣子心哀,末将想请命北上,讨伐顺贼。”
史可法脸色稍霁,说:“国尚无主,北伐之事暂且后论,况且你麾下半数是水军,如何北伐?”
“为国为民,惟一死而。”
这几句话倒是对了史可法的胃口,语重心长的说:“如今南京混乱,主上未定,我今日给你批文,你且往军器局和兵仗局把鸟铳和盔甲取走,立刻回宁绍去,别在这里掺和,等主上定了,会召你北上的。”他确实还是把翟哲当做东林党自己人看,批给他的兵甲和火器很慷慨,但若让他就此让武人干政,那是万万不可的,这是原则问题。
“我听说马总督拥福王,钱阁老拥潞王,只怕这事要早点定下来,以安国心。”翟哲像是随口的说了这句话。
就这么两句话,让史可法才缓和的脸猛然黑下来,“朝廷之事,不是你可擅加议论的,明日取了兵器,立刻返回宁绍,若再留在南京干涉朝政,我便把你捕入大牢。”
翟哲心中先是被他唬了一跳,随后暗自叹了口气。
他来之前虽然猜到了八成是这个结果,但心里到底还是留了一丁点希望。现在,史可法一盆水把他心底的一点小火苗给扑灭了。
“史阁部,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怨我了。”
出了兵部的大门,翟哲命季弘想办法往马士英的府邸送一封信。
马士英现在也是大忙人,留都两个主事的人,他的名声虽然稍逊史可法,但定策之事是怎么也不可能绕开他的。这事已经争论了七八日,总有一方需要让步的,否则这大明朝没了皇帝,什么事都没法干。顺贼不知什么时候就南下了。
回到客栈,翟哲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缓缓心情,随后命方进拿着史可法的批文,往军器局和兵仗局去领兵甲火器。等方进走了,他又找柳随风过来,把黑白棋摆上,准备杀上一局。
他心思镇定,倒是对面的柳随风一直心神不宁,半个时辰之后被他屠了一条大龙,投子认输。
“大人……”
翟哲举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笑着说:“明日我就要回宁绍了。”
“那……”
“你继续做你的事,既然开始了,就要做个全套,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
柳随风不敢再问。几年相处,他把翟哲的脾气摸的很透。决策未定时,翟哲会向各种人询问,征求意见,但一旦主意拿定,只会勇往直前。
两人又下了一盘棋,还是翟哲胜了,他打了个哈欠,显出倦意,柳随风知趣告辞而去。
过了今晚,翟哲最迟明天午后便要离开南京,史可法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武人干政,得不到朝臣的支持,那不是找死吗?
一直到亥时左右,不知何时刮来一阵阴风,白日天气晴朗,晚上天上来了一层云挡住了月亮。外面漆黑一片,季弘像幽灵一般回到客栈,在翟哲的门上轻敲了几声,片刻之后,两人出门消失在黑呼呼的街道中。
翟哲连方进也没带。
街道上行人稀少,两人步伐敏捷,七绕八绕,到了一座广阔宅子的后门,季弘摇动门环。
“笃笃笃!”铜环撞击在木头上。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带着方帽的管家,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来了吗?”
“来了!”季弘的声音沙哑,领着翟哲走进去。
那管家把门闩好,也不问话,领着两人在后花园中转了半天,到了一座灯光明亮的宅子前,“老爷在里面等候。”
季弘与翟哲对视了一眼,随那个管家退到远处。
翟哲走上台阶,在雕花木门上轻敲了几声。
“翟总兵,进来吧!”
翟哲推门进去,马士英正提着一笔狼毫,对面案桌上的宣纸上墨迹未干,一个方正圆润的“明”字。
“大明正是生死存亡之际……”马士英停下口气,偏头仔细端详才写完的字,脸上的肌肉向上耸起来,看上去好像很满意,然后才把狼毫放在笔架上,接着说:“平日喊叫再响的忠君爱国都是闲扯,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来谁是真正的忠臣,谁是奸佞小人。”
“翟总兵请坐!”
翟哲欠身坐下。
“翟总兵是张家口人,我也曾在宣府当过巡抚,后来被阉人王坤陷害,免职戍边,直到阮兄向周阁老大力举荐才重新得以任用。不知怎么的就糊里糊涂成了阉党。”马士英坐在翟哲对面翘二郎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