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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在一起,二十多个人围成一圈,点了一桌牲畜的肉类和粗粮野菜,喝山西老白干。
桌上话题先从忆苦开始,谁偷过老乡家的鸡吃,谁天天拍生产队长马屁,谁和老乡家的闺女谈过恋爱,推杯换盏,笑声不断。
喝高兴了,又开始感叹命运,谁升官了,谁发财了,谁离婚了,谁二婚了,有两个因乳腺癌英年早逝的女同学进入大家的话题中,得到在座各位的同情。
说完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话题转入到下一代。之前杨树林一直得不到话语权,升官发财二婚和乳腺癌都跟他不沾边儿,唯一有点儿关系的就是离婚,但说到他的时候也是一笔带过,提到下一代,杨树林来劲儿了。
杨树林说,我儿子的作文出书了。
杨帆白了他一眼,杨树林不为其所动,坚持把话说完:他们班就他一个,全校才仨。
杨帆脸白了。
一个同样看上去现状不是太好的中年妇女说,你儿子真有出息,我那小子就不行,职高没上完就退下来了,现在整天在家待着也找不着工作。
一个中年男子叼着烟,说,老杨,你得请客。
旁边有人附和道:对对对,咱们这群人里,包括咱们的下一代,你儿子是第一个把文字变成铅字的。
另一个曾经的文学爱好者现在已经是公司经理的男胖子挺着肚子说,我给报纸杂志社投过十年的稿,一个字也没发表过,光邮票钱,都够买一辆自行车的了,发表东西,多少人的梦啊,你儿子小小年纪就实现了。
杨树林听了满脸喜悦,有点儿飘飘然,承诺日后给在座的每人一本作文书。
有人说要拿回去让自己儿子向杨帆多学习,杨树林更忘乎所以,乐得脸上的肉都堆在一起,本来眼睛就小,这回眯成一条缝儿了。
后来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拿来账单,不知道给谁。在她向餐桌走来的时候,有大哥大的开始拨号,没大哥大的就看呼机,说出去回个电话,呼机也没有的就找旁边的人聊天,旁边的人积极配合,话语之密集容不得服务员插话。
杨树林还沉浸在喜悦中,没发现势态的变化,服务员走到桌边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闲着。服务员站在杨树林斜后方,问哪位买单,没人理会。
服务员又问了一遍,然后低头看了看杨树林,杨树林这时候也抬头看了一眼服务员,两人的目光相遇了,杨树林很尴尬,觉得一桌人都在看着自己,自己有责任买单,自己儿子都出书了,别人儿子还待业呢。
于是硬着头皮接过单子,一共六百多块,幸好这帮同学在山西插队,不是海南,点的都是山西人民常吃的内陆的肉菜粮食,没点鱼虾蟹贝,也多亏自己昨天才发了工资。
杨树林交了钱,打大哥大的打完了,回呼机的也回来了,聊天的也没话了,桌上一片寂静,谁也都不提结账的事儿。
沉默了片刻,杨树林说,吃好了咱们就走吧。
杨帆率先站起来响应,一桌人便陆陆续续站起来鱼贯而出,在饭馆门口告别。
各回各家,有人开车,有人打车,有人骑自行车。
挺着大肚子的昔日文学青年问杨树林:老杨,你怎么走。
杨树林说,我家近,溜达回去。
大肚子说,那我不送你了。说完打开车门,钻进去之前还提醒杨树林:老杨,别忘了请客啊,还等着看你儿子的作文呢。
杨树林在夜色中站在马路牙子上挥挥手说,回头给你打电话。
杨帆没等杨树林,一个人先走了。
回到家,杨帆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吹牛逼会死啊。
杨树林对杨帆说脏字并不生气,还没从刚才的喜悦中解脱出来,和蔼地说,哪来那么大气啊。
杨帆说,你干嘛跟他们说我作文出书的事儿。
杨树林说,我又没无中生有,为什么不能说。
杨帆急了:有什么可说的,屁大个事儿,好像我怎么着似的,操!
杨树林的态度也变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屁大个事儿,你真以为你怎么着了似的,还敢骂人。
杨帆说,我这是口头语。
杨树林说,平时不管你你都拿脏话当口头语了,不管你不行了。
杨帆说,你也就会管管我,有能耐自己混得好点儿,别老拿我臭显呗。
这是杨树林听到的最受打击的一句话,让他很伤心。被别人看不起,他觉得没什么,连自己儿子也看不起,他觉得很失败。
既然说到这了,杨树林不再遮掩,袒露心声:显呗怎么了,我混的不好,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孩子好啊,从你身上我得到点儿满足。
杨帆说,你这是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你考虑过我吗。
杨树林说,我从自己儿子身上得到点儿欣慰不对吗,我把你养这么大。
杨帆说,我都长这么大了,从没在你身上得到欣慰。
杨树林说,我就是没能耐了,你能怎么着。
杨帆说,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别逢人就说我作文出书了就行。
杨树林还是很不解: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坏事儿,怎么就不能说。
杨帆说,算了,不跟你说了,和你有代沟。杨帆进了里屋,关上门。
没过多一会儿,杨树林不敲门就进来了,问杨帆:你那作文书呢。
杨帆说,干嘛。
杨树林说,我买的那二十本都送完了,我们厂有个人知道你作文出书了,非管我要一本,拿回去教育他孩子。
杨帆说,不给。
杨树林说,我先把你的给他,回头再给你补上,反正我明天下了班还得再买二十本。
杨帆说,你不给不行啊。
杨树林说,答应了人的事儿,不给不好。
杨帆盯着杨树林看了看,焦虑地说,他们都说我不是你儿子,我现在也发现了,咱俩怎么这么不一样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呀。
这晚的谈话对杨树林产生了一定作用,知道杨帆有自己的思想了,不能再左右他了,唯一能左右的就是给他做什么饭,每月给他多少零花钱。
让杨树林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在儿子心中竟然是那种印象。
杨帆平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到杨树林,尽管他对杨树林的那些不满都是事实,但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因为他是杨树林的儿子。
第二天见面后,两人都觉得很尴尬,于是两人的话又少了,每天的生活像一部无声的电影。
其间,杨树林几次想问问杨帆,又写作文了没有,但想想那晚杨帆对自己的批评,便把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
直到高考前该填志愿了,两人才开始正式的的交谈。
杨树林问杨帆,想报哪儿。
杨帆心里已经有数,但是却说,不知道。
杨树林说,你模拟考试的分数够上什么学校。
杨帆说,北京的二类本,发挥好了,能上外地的一类本。
杨树林说,别报外地的,在北京多好,周末还能回家和我说说话。
别的同学报志愿的时候都是和家长谈论好几天,常常是彻夜到天明,最后才一笔一划地把每个志愿栏里都填上北京的学校。
杨帆恰恰相反,心想,只要不是北京的学校就行。填表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杨树林的叮嘱,但还是毅然决然将外地大学写在志愿表的每一栏里,心想: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是因为你我才离开北京的。
高考前一天,杨帆特意没睡午觉,还打了一会儿篮球,让自己很疲惫,但晚上还是失眠了。
他既不紧张,也不兴奋,就是睡不着。爬起来上厕所。这已经是他一个小时里第三次上厕所了,和前两次一样,并没有多少尿。
杨帆回到床上,没过多久又有了要尿的感觉。
他并没有喝多少水,为了能睡个好觉,晚上才喝了半杯白开水,平时喝三杯茶水都不起夜,还挨枕头就着。
杨帆边尿边想,也许这就是紧张吧,不一定手心出汗、两腿哆嗦才是紧张。
可是尿了半天,还是只有几滴。杨帆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神智依然清醒。
夜太静了,静得让人睡不着。
这时外面有杨树林的动静儿,杨帆出去一看,杨树林正端着锅,里面盛着绿豆,在水下冲洗。
杨帆问:你干嘛呢。
杨树林说,睡不着,起来干点儿活。
杨帆没再多问,躺回床上,听着杨树林弄出的动静儿,有了睡意,在杨树林清洗绿豆的水声中进入了梦乡,似乎还听见点煤气的声音。
第二天,杨帆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准备奔赴考场。
之前杨帆对杨树林提出过“两不要”的要求。第一,去考场的路上不要杨树林陪着,回来也不要杨树林接。第二,考完了杨树林不要问考得怎么样,不要说任何与考试有关的话题。
杨树林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别人正好拧着,人家都希望家长陪着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杨帆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杨帆拿上自行车钥匙,杨树林没有送他的意思,只是拿出一个保温壶:天儿热,把水带上。
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