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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给他们带来温暖,还带来一双医务人员所特有的科学严谨的眼睛,她在杨帆喝完牛奶舔残留在嘴边的几滴液体时发现,那几滴液体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舔不到,经过一番努力,才想出一个间接的,却超乎这个年龄智力范围的办法——用手指抹去液体,然后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
杨芳说,这个孩子的智商没毛病,但是舌头有问题。
什么问题,杨树林放下手里的活,凑近杨帆观察。舌系带过短,杨芳轻轻捏开杨帆的嘴说。
什么意义,杨树林听不懂术语。
杨芳说,就是舌头伸出时无法超过下嘴唇。此时她的手上已经沾满杨帆淌下的口水。
严重吗?杨树林忐忑不安。
倒是不严重,就是会导致以后说话大舌头,说顺口溜有点儿费劲,也会影响到学外语,这种舌头通常发不好卷舌音,杨芳说。
是不是他的舌头没有完全伸展开,杨树林还抱着一线希望。
也没准儿,咱们可以再试试,杨芳坚持用事实说话。
于是他们将杨帆平躺放下,在他的下唇位置滴了几滴牛奶,杨帆并没有伸出舌头舔,而是用手擦去。
杨树林按住杨帆的手,又让杨芳弄上几滴牛奶,这回双手被束缚的杨帆先是做出一番解放双手的挣扎,但杨树林的一双大手像铁钳一样将他牢牢箍住,让他动弹不得。
看似傻乎乎的杨帆已经产生了记忆力,经验告诉他,舌头是够不到的,所以并没有立即伸出舌头,而是伸了伸脚,但他发现用脚去触碰自己下巴的念头更为荒谬,便放下了至多抬起与水平面成四十五度的腿。
又过了好久,杨帆才伸出舌头。之前他可能在想还有什么部位可以调动,当鼻子、耳朵、眼睛纹丝不动地呆在原地帮不上一点儿忙的时候,不得以才又伸出离嘴边最近的器官——舌头。这条舌头在杨树林和杨芳四只一点五的眼睛注视下,刚刚露出个头便戛然而止。杨芳说,哥,你注意看,他的舌尖是W型的,而我们的都是V型,说着伸出自己的舌头给杨树林看。杨树林对比着两条舌头,蹩脚地说,什么是W和V。杨芳想到杨树林对英语一窍不通,就把这两个字母写在纸上。杨树林对照纸上的字母,看了看儿子和妹妹两条形状迥异的舌尖,发现确实如此。W和V是杨树林最先认识的,也是唯一认识的两个字母,十年后,当北京的街道上驰骋着桑塔纳的时候,杨树林指着它的标志对杨帆说:原来你的舌尖和下面那个字母一样,多亏你小姑及时发现,我们才把它变成上面那个字母的形状,要不你现在话都说不利落。
杨芳告诉杨树林,幸好发现得早,做个手术就好了。
杨树林被“手术”二字吓得毛骨悚然,杨芳说不要紧,小手术,和剪指甲没太大区别。杨树林还是忧心忡忡,但为了能让杨帆学好外语,拥有一口漂亮的卷舌音,杨树林忍痛割爱,带杨帆去了医院,让大夫将未来会阻碍杨帆发音的多余的舌头切除了。
为使杨帆免遭疼痛,杨树林请求大夫给杨帆打了少许麻药,大夫说孩子太小,麻药会影响到他的智力发育,杨树林说您稍等,我去去就来,然后到医院对面的百货商店买了一瓶白酒,给杨帆灌了两勺,就这样杨帆在睡梦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术。
杨帆被切去舌头的多余部分不久后,迎来了自己的百天华诞。杨芳来庆祝,以一个医护人员特有的敏锐,发现杨帆的脑袋有些怪异,左右不够对称。
杨树林立即对杨帆的脑袋进行了一番细致入微的观察,并撕下上个月的挂历纸,将杨帆放在纸的背面,沿着他的头颅描绘出一条轮廓线,发现果然有偏差:左侧的曲线弧度略小于右侧。
杨芳说,这是因为杨帆睡觉总朝一个方向,头颅受力不均所致。杨树林叹息没有照看好杨帆:脑袋不是铁疙瘩,没办法回炉重炼,一边大一边小,多影响孩子形象,长大了媳妇都不好找。杨芳同作为工人的杨树林比起来,在医务护理方面算是专家,她说:要是铁疙瘩反倒不好办,小孩在一岁前脑袋瓜儿软,现在调整还来得及。杨树林说,那太好了,杨帆才三分之一岁不到。
在离婚之前,杨帆由杨树林和薛彩云两人中倒休的那个看管,如果赶上两人都去上班,那么就由杨树林在上班的路上带给杨树林的二大爷照看。
老头今年六十出头,头两年刚把自己儿子的儿子照看到能上幼儿园了,小孩一走,老头自己在家待着无聊,幸好杨树林又有了儿子,又能从侄孙子身上找到乐趣了。杨树林下班后再把杨帆接回家。
现在薛彩云走了,杨树林除了周日外每天都要工作八小时,还要去二大爷家接送孩子,觉得跑来跑去太麻烦,又想每天都能看到杨帆,正好这个时候有人介绍了一个保姆,东北老太太,五十多岁,照看孩子经验丰富,杨树林大喜,便从每月微薄的工资中节挤出一部分,雇佣了这位慈眉善目、但有口音的老太太。
有人警告过杨树林,看孩子人的口音将直接影响到孩子日后的发音,但一时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杨树林只得叮嘱老太太,不要多说话,把孩子看好就算完成任务,免得日后杨帆说话一口大茬子味儿。
每日老太太赶在杨树林七点半出门前来他家上班,等他五点半下班回来后离开,如果杨树林上夜班,她也随之调整工作时间。杨树林给老太太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整杨帆脑袋的形状,让他睡觉时尽量多用右侧触枕,争取早日左右对称。
每天下班后,杨树林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杨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看看他的脑袋是否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脑袋不是橡皮泥,不能说捏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所以杨树林的心始终悬着,到了晚上也无法安然入睡,每隔几分钟就睁眼看看杨帆睡觉的方向是否正确,确认无误后,才闭上眼睛继续睡,没过几分钟,又要看一下。
在把杨帆的脑袋睡对称之前,杨树林几乎没睡过一宿好觉,因而导致白天精神不振,好几次手里正一边干着活,一边就睡着了。
为此领导找他谈话:小杨,组织知道你刚刚离了婚,正悲痛欲绝,但伤心也要有个尺度,不能无边无际,人已经走了,别再念念不忘了,晚上还是要把觉睡好的,以免白天耽误社会主义的建设。
杨树林心想:社会主义建设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让我儿子脑袋七扭八歪呀,所以他第一次把领导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依然我行我素地晚上不睡觉,白天哈欠连天,眼泡肿得跟金鱼似的,落选了这一年的先进工作者。
在杨树林的精心呵护下,半年后,杨帆的脑袋对称了。
杨树林沿着他的脑袋在纸上画出的线条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圆形,就像拿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看着杨帆西瓜一样圆滑的脑袋,杨树林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了。
正因为这晚杨树林睡得太踏实了,以至天亮醒来后,发现杨帆已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坐起来向地上看了看,除了鞋,一无所有。
此时杨树林的第一感觉就是,薛彩云回来把杨帆抱走了,但当他下了床发现门的插销划得严严的时候,就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看见窗户正开着,便想:会不会有人从窗户跳进来把杨帆抱走了,但又一想不会,因为窗框上钉着纱窗,甭说是人,就是苍蝇蚊子想飞进来都困难。杨树林坐在床上心急火燎,视线突然停留在外屋门的窟窿上。
这个窟窿在杨树林搬来的时候就有了,听说房子的上一任主人养猫,窟窿是供猫出入的,省得这东西三更半夜闹完猫回来在外面嗷嗷叫你给它开门,冬天的时候,在窟窿处挂块帘子,就可挡风避雪。后来这家人带着猫搬走了,把窟窿留给了杨树林,杨树林觉得这无关大雅,还利于室内通风,便一直没管,现在后悔了,认为是谁家的猫顺着窟窿把杨帆叼走了,心想:等找回杨帆,我一定亡羊补牢。
杨树林先给工厂打电话请假,然后又向派出所报了警。
不大工夫儿,两个民警出现在杨树林的家里,杨树林向他们讲了自己认为杨帆丢失的可能途径。民警问杨树林,家里的地方都找了?杨树林说都找了,连院子里都找了。民警看了看门上的猫洞,说,有可能,上个月我们处理了一个案子,有一家孩子被狗叼走,家长没有及时发现,还是邻居看见一条狗正在街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旁边丢着孩子的尿布和玩具,就去问这家家长那些东西为什么乱扔,家长这才发现孩子没了,等跑到地方一看,狗已经逃之夭夭,地上剩余的残骸让孩子家长痛哭流涕。
杨树林听后打了一个冷颤,警察说你也不要害怕,配合我们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