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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依靠自己,我们都对生活认真,知道什么是同事,什么是朋友。但在这时刻,我恨不能忘情下泪……”
任贤齐唱出“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我心酸眼热。
背景音乐,是刘星的《一意孤行》,直到它被到处放滥了也在用。那支曲子叫《闲云野鹤》,原应无比舒展,却是苍凉的,伴我两年时光,封面那身影在林莽雪原中独行,是自由,也是孤单。”
靠得住的凭据,只是这一只话筒与“人间世”中灯火簇亮的一瞬。
说到底,人跟人,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寂寞的人。日子长了,听节目的人都在信里说“把你当另一个自己。”
下了节目十二点,外面是大月亮或是鹅毛大雪;时不时会有三两个人等我,在离开这座城市前来道别,陪我走一段,挥一下手说再见。在异地也写信来。不说什么,只在信末要我为他放一首歌“如果想要得到一点温柔都是奢求,是不是所有的脸孔都该停止笑容。”或是在香港,北京,天津。。。。。深夜的街头,打来电话说心事,这么大的世界,能信任的只是一只小小无线电里的声音。我在电话彼端,不知心酸还是安慰。
推不过时也去大学和听众见面。几次都是人太多,桌椅也挤坏掉。我被押送到学校保卫科,人群久久不去,齐声大叫“柴静”,真戏剧化。我不能理解,只觉尴尬。
有更营造气氛的地方,大家点了蜡烛,齐唱“让我拥抱你入梦”,令台上的我难为情。但很多人听节目是为这首歌,我明白。
也有感动时,偶然说喜欢简单的黄菊。过一会一个男生走上来,递给我一支,什么也不说。花瓣与头发上俱是细碎的雨珠。
回去把收到的花散一地,用水晶瓶,大肚陶,重新插好,丢一粒维C在水里,要开很久才衰。
花香令人恍惚。真切的,只是床头微红的灯,厚软的被枕,几本书,和绝对无人打扰的安静。含一颗梅子,微酸的核鼓在腮帮子里数小时。
一刹那觉得,就这样停留下来吧。在这如同流沙幻影的世界上,夜深如海时,为了那些悲欢翻卷的心,让我来守着这一点点恒定不变的东西吧。
然而梦里仍是十四五岁,站在不停休的大雨面前,看玻璃窗上水痕斑驳,我看不清她的脸,不明白她在凝视的是什么。
梦真重,象沾满了那些年的雨滴。
98年,发给我的名片上写着综艺部副主任。节目有了稳定的广告,报纸上有了自己的专栏。常常有电视台的邀请。
决定去读书,不为什么,直觉应如此,其他理由都是遁辞。同事中只有宋扬知道并为我谋划。惶惑时便问他对不对,他一叠声说“对对对_发迹后别忘提携我先。”
临走前同事们终于知道了,情绪热烈。“北京的男性环境比湖南好。”女生说 。
“没关系,你走了我来作夜色温柔,”杨景笑咪咪。
看,都毫无离愁。
宋扬学着我节目里的腔调怪叫“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笑骂他。
这人从不听我节目,只有临走前某晚他拿薛岳演唱会的录音带要我在节目里放,他为我倒好带子,放给我听“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神色。
当晚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个平常的湘潭女孩打来的,她说她知道她生了病,瞒着父母去医院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没查出什么——可是也许是比想象更严重的病。她不想知道。打算明年七月高考结束后再面对真相。“到时候总算有你在。”。她说了一句平常的话,可就是这句话让我在节目里掉了眼泪——没有明年的七月了,没有这样亲如骨肉的信赖了。我紧闭着双眼不肯面对的,它就要来到了。而时辰一旦逝去,一切永不再来。
下了节目,隔壁经济台的阿袁等我,她沉默地走在我身边,她懂得。我狼狈地走在夜里,流着眼泪,不知向哪里呼喊,呼喊在子夜时的我自己饱满的心灵,呼喊微雨中青湿的马路,呼喊清晨盈耳的鸟叫和干净的清水,呼喊被爱着的我自己。
长沙,长沙,我曾沉溺于这个城市,我听过这个城市不休的嘈杂,连绵不绝的哀伤和大地沉沉的鼻息。在这里,我贪婪吸取那青绿山水之间的润泽,贪婪地吸取属于一个年轻女人的美和爱,永无魇足。
很久之后我从小燕那里知道,星宝在那一晚给她打电话。哭泣良久。
她看了看我的表情,说“你一直不知道很多同事听你的节目吗?”
最后一次节目时,悲伤已经过去了。我只记得热线中,那人不惊诧,不挽留,只说:从此后只能从酒精中获得安慰。
两年后在北京遇见蔡琴,告诉她我曾是她的听众,后来也做一名主持人,再后来,离开时,播放的是她的《渡口》“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华年就此停顿。。。”
我的心如铮铮琴弦拨动。
火车开动时,手覆在玻璃窗上向外看,这里的小湖……绿……荷花……云,真让人缱绻。我曾妒羡那些筑居于侧的人,一辈子,就这样悠悠地过去了,小城中,小小的悲欢。呀。
没有忽然而来的清风,没有高而蓝的天,秋天就这样在缠绵的雨里开始。我辞职去往北京——带着北京广播学院的通知书,刚够用的金钱,面目不清的未来和22岁的年纪。
(五)
北京秋天,阳光很好,天蓝 ,风大。走到阴影里的时候象被水浸了一下。
在报到的地方我和一个叫琛子的女孩排在一起。她也是湖南人。我们考分一样,分在一间。都穿黑衣白裤。只是她的头发是亚麻色。
一起寻到那间叫634的小房子,上下铺的小铁床,一张老褐色的木桌。一个穿牛仔裙,极短发的女生抬起头,浓眉重睫,笑容狡黠“我已经拖了六遍地了。”她是株洲电台的主持人张宇。也做夜话节目。
人生奇诡,处处与旧日生活撞在一起。
加上山东的小美,林林,五个年青女人陆续住齐,安顿好行李躺在床上,人手一本日记伏在膝盖上写。咦,到这个城市来的人,心事都这样重吗?
我背靠松软的枕头,插住耳塞,齐豫唱“迷人的是忠诚还是背叛。幸福是自由还是牵绊?”我想想,写下答案“迷惑极了”。
远远地,远远,是鲍家街43号在《晚安北京》里唱的“国产压路机的声响”,不绝如缕。
第二日起五人连袂坐在教室第一排,吃东西,喝茶,看片子,听张宇接老师的下荏。群居终日,言不及义。
起初有认识不认识的听众来找,我裹着棉袍,无可无不可地听着。
都会过去的,看孟京辉的话剧里说“ 风一样聚拢又云一样跑开,雪一样凝固又水一样流去。”
震荡久久不能平复。
拎着小红桶去洗澡的路上,天地象水洗过一样的清澈明净,风潜入赤着的脚踝。粗糙的石子路,溅开着的淡黄雏菊,处处使时光倒流。。。。。彼时我是无名少年,充满不可解的怅惘。而今时今日……
今时今日,唉。气候的干燥使脸部和头发变得粗糙。每天11点就寝,7点起床,使人视吃饭为较有刺激的事。人变得懒于思考,勤于长胖。我随身行李中只带一本《红楼梦》,睡前翻几页。从不看后四十回。也不全是高鹗的原因。前半部的书里有一种气氛,是我贪恋的,象烂漫喜笑的童年。
偶尔熬通宵,五个人喝杜松子酒,吃闲食,打牌,最后只是聊天,爱,性,少年岁月……林林总总的真心话。我们精神饱满至凌晨,喝完豆浆上课去,个个青面獠牙似奇异鬼魅。
我们在宿舍齐声念西蒙波娃的句子“我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又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
没有自己的房间,电视,热水;炉火,没有关系亲密的人,只有女人几名互勉。
但星宝给我信里写“女人和女人,越亲密,越觉悲凉,然而与男人呢——大多象偎着微温的小火取暖”我回信里要她重新留起及腰的长卷发,在春天里露出白杨树干一样笔直的腿,“象一面旗帜一样在风里走。〃
龙一的EMAIL里说“如果不是因为情欲或是极想要孩子,我不觉得有男人的必要。”我叹口气,复信给她,要她离开乏味的新加坡,去一个有玛格丽特。杜拉笔下“蓝眼黑发”的热烈情人的国度。
诸人都以为灵魂是唯一的财富;储蓄等待升值。
但进入一个陌生城市的女人,遇到的,不过是男人们用狎昵的口气说“你挺漂亮的,不愁出路。”这句话,这让人有微微的厌恶与悲哀。明白一个女人凭借灵魂而被爱,只有在广播中才有可能。
电台里正放王菲的老歌《誓言》“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真诚的绝对,无所谓,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