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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面色雪白的太太,回屋歇下。我问太太是怎么回事,太太一说,我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群日本鬼子是什么部的,他们打听到我们丁家厂子出产的那个“美丽牌”织锦缎和“彩虹牌”桑波缎,都是做和服的好材料,而市上已经多时不见了,就要老爷赶快让厂子里生产出来,老爷不肯,老爷说自从你们关东军打进来后,我们这爿出这两种绸缎的厂子早都已经关门了,织绵缎最紧要的那些绣活,都是认牢一批专门做绣活的女工来做的,这些女工我早就放她们的羊了,早都散回老家了,这事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鬼子头头自然不信,他是要拿这事去报功哩,他哪里会信这?
太太说,这些话这些叮叮咣咣的交涉,他们在上海被钉牢时就已经开始了,老爷上几天就被叫到日军司令部去审了一遍又一遍,现在他们把老爷押回老家来,就是要他下令把会绣织锦缎的女工们招回来,马上开工!老爷没有答应,他们就把他当犯人般的押回来,要动硬的!老爷是铁了心的,可见这帮鬼子也铁了心——如果达不到目的,老爷还是会吃苦头的……
我一听就傻了,我是个乡下人,斗大字勿识一箩筐,老爷太太那些学问上的大事一眼眼勿晓得,可这请女工绣织锦缎的花,我当然晓得,那都是在丁家做了多少年的老绣花娘子了,有个绣花娘子不就是就嫁了我们厨官爷友棠师傅的文婶么?她的女儿儿媳后来也全做了这一行,那些绣花娘子大都和文婶一样,是附近四乡里的人,说实在,老爷要有心把她们招回来,也不是不便当的,我晓得老爷只是不肯这样做就是了,我晓得老爷特别是太太,自从东洋人一打进来,她连原来说得滚瓜烂熟的东洋话,半句都不肯讲了,还特意嘱咐我们千万千万别对外人讲:太太懂东洋活,会讲日本话,千万勿要讲。否则的话,日本人把她召了去做翻译,你倒是做也勿做?你做,就是汉奸了!
太太后来告诉我,那个鬼子头头名叫村上幸之,他认得中国字还懂得中国书法,在上海时他就不晓得从哪里翻出来一张报纸,上面登着丁铭轩和一些商家的联合声明哩:反对侵略,不当汉奸,坚决不和日本人通商并与之往来!
村上幸之说若不是他老早知道你丁铭轩丁家生产的那两种绸缎,是我们天皇皇后都穿过用过、到现在都偏爱的话,光凭这张声明,司令部老早就让这里的驻军来找你丁铭轩麻烦了。现在,既往不究,你只要即刻恢复生产,并且将这种“美丽牌”专供专送我们军需部指定的所在,你不光可以得到大日本皇军的特许优待证,从现在起,什么都为你提供方便。
老爷自然是找了这这那那的理由,勿答应勿答应就是勿答应!
那个村上幸之真是太鬼了,他接着又使出另一招,说是和太太多年前还有一“会”——不晓得是那年在东京的樱花节,他们碰过面,所以一见面他就认出来并叫出了太太的名字:梅佳尔。
太太说,这村上幸之说的事兴许有过,但她早记不得了,也就不认得。我当然听得懂太太话里的话,那时在东京读书,与日本同学同赏樱花属于家常便饭,但现在知道你村上幸之张牙舞爪的是个鬼子兵头头,我就是记得也权当你是臭狗屎!
当然,太太是知书达礼人家的千金,就是气到心窝坎打抖抖,她该说的说,不想说的就闭了嘴巴不说。
这村上幸之是官,鬼道道就是多,折腾人的办法一套一套又一套,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接着,就纠缠到家里来了,接下来的事,刚才我说了,你们大家也都有数了。把老爷弄到家又弄出去,就是要老爷带着去看丁家的仓库和绣花作坊,要亲眼查看是不是还有货还有人。
辰光一刻刻过去,平常日脚,等着就等着吧,可今天的等,那是熬油煎心哪!
这村上幸之和这帮鬼子兵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花样,太太也没个数啊,马上就要吃夜饭了,老爷还没回来,太太哪里还吃得进去?我只管将美美喂好弄好去睡觉,可怜我们这小千金,从上海这一路跌来碰去折腾回来,就够受的了,生来吃饭就少,刚才又惊又吓的,勉强喂进去半碗米粥,好不容易才哄睡了。
看着美美睡了,我又赶紧去劝太太,可太太哪里吃得下?自鸣钟都敲过11点了,老爷还没消息,太太心焦得勿得了,那两个在门外站岗的兵都换了两茬人了,太太想了想,又去吩咐我到厨房间再煮点面,说是让那两个站岗的兵吃。我一听心里真是憋气,他们算什么东西,还要给他们煮面?好,煮,我煮是煮了,要按我的心思,恨不得在面汤里下进砒霜去!
太太没同我细讲她的忖法,但我知道太太是心里有数的人,果然,那两个轮换着呼呼噜噜吃了半锅面的鬼子兵,就同太太讲了老爷呆的地方。
这就是了。太太听了,点点头,收拾了给老爷送的东西便要动身走,那两个兵却不肯了,拦住她叽哩咕噜说了一通,连我也猜出意思了:没有他们长官的命令,你是不能出这个门的!
太太就和他们论理,我也和他们高一句低一句嚷嚷。正在闹着,村上幸之手下的兵,却又嗵嗵嗵来了一拨人,老爷却没有跟着来!人没有跟着,却让来人中的一个拿了张纸条递了话,说这是老爷的亲笔,老爷让太太把他东院书房里的那几张字画全摘下来包好,他要送给村上幸之,说是他们交上朋友了。
太太将纸条看了又看,将信将疑,心里当然舍不得那些个字画,但比起老爷的身家性命来,当然是人要紧。太太无奈何,只好转到书房里厢,把那些字画一一摘下来,卷好、包好,好大一梱哩。太太包着包着,眼泪水就扑扑嗒嗒下来了,那些个兵,又围得铁冬紧的在旁边看着。我见有个兵,直盯盯的看着香案上的那对帽筒,哎,帽筒上套着老爷的那顶藏青呢的礼士帽哩,我猛想起来:刚才老爷出门,肯定没戴帽子!我偷偷提醒太太:等会把老爷的帽子带上?太太明明听见了,却朝我使了个眼色,轻轻摇摇头。我明白了,太太不让我说话,是怕引起鬼子兵的注意,我晓得,这帽筒里放着写有美美生辰八字还有孟子昂画着梅花的折扇哩!那也是无价之宝,是老爷太太的心肝宝贝啊!早几年前,我就听老爷说过:孟子昂的一扇画,能买三担米哩!孟子昂老先生给我们美美画扇的第二年就走人了,毕竟人家八十八岁了,你说贵重不贵重?我一看太太的神色,吓了一头汗,太太岂有不晓得给老爷带这帽子的?我这莾撞人,差点又给太太惹祸了。
我赶紧闭了嘴不再作声,不声不响帮着太太包好扎好,太太最后说声你好生看着美美我走了……这声吩咐,太太每回出远门都要给我说一遍的,我也不晓得听过多少次了,可今天,太太这一说,生生教我的眼泪水,立时扑扑嗒嗒的流下来,流个没完没了!
太太拿着介许多字画一动身,那些兵就哗哗啦啦的全跟着走了。我想,财去人安乐,等一会,她就会跟着老爷一块儿回来了。于是,索性衣服也不脱,就和衣靠在床头,偎着美美,生生睁着眼睛等呀等的,一直等到天光大亮。
那晓得,太太这一去,也跟个断线风筝没了音讯!天亮了天又黑了,我又从天亮等到天黑,美美是一叠连声喊爹叫娘,饭更不肯好好吃了,我呢,人就跟火油浇心似的,真正是急疯了哇!又不敢放下美美出门打听,好不容易攀着墙头,破着喉咙喊呀喊的让隔院邻居能去下埠头报个讯,邻居后来都晓得我们这里的动静了,胆小的吓都吓煞了,总算有个把胆子稍微大些的,听见了,过来了,我就让他去给我们的厨房师傅友棠一家人报个讯,不管是谁赶快回来……不想报讯的人回来讲:友棠一家人逃难逃到山角落里的亲戚家了,一时没处找去!想想也是的,老爷太太上几日出门前,就让他们和那些能走动的都避得远远的,也没有说让大家什么时候回来嘛,这怎么怨得人家?我只好作罢,又是火油浇心地等呀熬的,看着哭哑了喉咙不吃饭的美美,我真是哭也哭勿出来,只两三天功夫,美美眼睛就肿成对桃子了,心疼得我这颗心像戳进无数根针,动也痛不动也痛啊!
到第四日,不不,是第五日的午后,只听得后门又是一阵阵乒乒乓乓响,我想这下好,总算回来了!赶紧抱了美美迎出去,只见太太被四个兵用条担架抬着抬进了门。老爷呢,自然影儿也没有!
那几个鬼子兵,把太太抬进门后,就像扔蒲包似的把太太往她房中一放,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通鬼子话以后,又扬长而去了!我一看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