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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后来那个包包,我妈妈再也没有背过。它被小心地收藏在衣柜里。
即使那道黏合后的疤痕完全看不出来。
落落:兆载永劫(1)
'序'
只差一天结束冬眠。
然而雪层依然深深深深地割裂了土壤,离析在空气中的绵白拖延了时光,每分每秒被拉成失去弹性似的线。
一个端点以下。一个端点以上。
'一'
出生是如同抽签一样完全遵循天意的概率事件,于是我从“南京路”“城隍庙”“大世界”以及“奶油五香豆”“生煎馒头”的词汇中逐步成长。被十几年的熟悉感左右,频频不屑地摇头“南京路又没什么好玩的”“城隍庙又没什么可看的”“五香豆硬得要死哪里好吃了”……在类似的表情重复累积到达某条界线时,随后便是对它毫无眷恋的告别。
前往北京的火车在除夕前夜出发。窗外的景象仿佛某种试纸,用愈加浓郁的白色注解北上的距离。
难道不奇怪么,即便每一次旅途必然同时存在起点和终点,但总会被划分出微妙的侧重。
这是一次“前往”,还是一次“离开”。由心境作出单项选择。哪怕在车票上,那是被印在同一排的两个城市。
上海→北京
2000年1月22日20:02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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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八岁末的时候偷偷离家去了北京。随之接近一年的生活。搬过几次地方。记住许多以“门”字结尾的地名。还在人工售票阶段的地铁,可以在环线上沉默地坐一圈又一圈。
很多过于复杂庞大的事物难以用单纯的因果去解释分析。好比“城市”这个单词,它最常出现于各种媒体用句,从来都像没有生命特征的无机物。即便总是以诸如“欣欣向荣”之类的形容词起首。
只有等到陌生感成为唯一的度量——行道树和马路。楼房。电车的形状。各种颜色。当火车到站我提着行李踏上站台。早晨的气温,地面结着冰层,而角落就是堆积的散雪,久日没有融化的情况下,它们混合成半黑半黄。空气干燥,没有了潮湿的含混,仿佛能够感受到每颗分子在身边簌簌作响。
车站、低温、雪、风声。这些都不会是陌生的初次体验。而问题却在于,这里的这个车站,零下十二摄氏度的气温,没有融化的雪,纹路般历历清晰的风,它们一概陌生。
变成由“熟悉”和“陌生”左右拉锯的未来。在每一处熟悉的地方发现它的陌生。随后在陌生里回忆起熟悉。既然坐镇它们的是两座城市,相距数千公里,说着差异的口音,连凌晨的天空也保持细微的不同色彩,虽然悬挂着同样的新月。
从冬到夏,再到冬天。
遇见过好几次大雪。和以往所有记忆中见过的不同,干爽的,轮廓清晰,刚刚从童话中结晶一般不可思议。天空呈现透明的浅灰,于是无法观测究竟它们从哪里降落,五十米,或者五百米,哪怕五千米的距离。
我从超市回来,提着牙刷毛巾等日常用品,又听人指点,过几条马路去另一个露天市场买相对平价的脸盆。端在手里返回的时候,走二十多分钟,淡黄色的面盆底便积上薄薄一层。大的洗衣服,五块钱,小的洗脸,三块钱。
认识的朋友大多是北京当地人。周末看他们收拾东西回家,又在周一带来饭盒打开“这是我妈做的”,烤成黄色的饼干一块块分过来。
周末的时候我出门逛街。当新的路线图取代旧的被愈加描深,也开始慢慢对商家了如指掌。没有父母过问的时候可以随便买任何希望的东西,尽管与此同时,没有父母过问的时候也变得只买得起小部分希望的东西。
提着购物袋站在双安商场门前。它的外观还保持飞檐的古风。或是每次经过王府井,那个架在马路旁边的高空极限游戏下都会站很久。看大胆的挑战者,被安排坐在圆形的坐椅后,弹射到几层楼的高度。
晚上回到宿舍,床铺得依靠自己整理的情况下总是乱乱糟糟,我睡在十几件衣服、书本和手提电话上。因为干燥总是会流鼻血,想起以前从哪里看到的小贴士,举起和流血鼻孔不同的左手或右手。
落落:兆载永劫(2)
睁眼看着面前的掌心。白天拿过的饼干仿佛还在上面残留着香味。而生命线在幽暗的光线下也粉末状一般模糊。
差不多在我抵达北京三个月后,爸爸才从各个途径辗转找到我,那是突然打来的电话,因而接起来时没有准备听到他的声音说“是我”。
借出差的机会他顺路来探望,住在就离我不远的旅馆。打开门的时候,我们面对面站着,过一会他说“你进来”。
停留的两天里,我请了假陪他在一起。那些古老著名又一直欠缺兴趣的景点便抓紧时机去。颐和园、故宫、北海、圆明园等等。在圆明园的傍晚,游人稀少,我从一个残垣走到下一个,爸爸拿着相机。一会我替他照一张,一会他替我照一张。想找个人帮忙合影,也等了很久才如愿以偿。
我起初站在他右侧,但他说着“逆光了,这样逆光的”,我又换到左面。帮忙照相的人示意了一下“一,二,三”。快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才想起或许应该挽着爸爸的胳膊。
挽着他。或者拉住他的手。或者肩膀亲昵地靠在一起。然后加一点笑容。
但三个月后的突然碰面,使我的反应迟钝下来,某种陌生挥之不去地填在嘴角,艰难地撑起看来漫不经心的表情。对于他的问话回答着“没问题的”“都还蛮好的”“唉这个不用你担心”,抬起头来又转开,看着时钟问“你之前说你的火车几点开?”从他手里抽出火车票举起来看。
那天晚上从车站离开后,没留神走错方向,随之而来的就是将近四十分钟的迷路。在路边找了公用电话打电话给朋友,他说“你先……”“然后……”“到了……”“再……”。又问我“你爸爸走了吗?”。
挂了电话后拉长袖口堵在眼睛上。用很大的力气屏住呼吸。
这时终于所有先期的陌生感统统流尽。剩下回忆成为整个章节,海绵遇水一般几倍泡大。熟悉的一切仿佛没有空隙的纸页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句。甚至不用睁眼,仅凭呼吸就能从心跳中阅读。
如果曾经没有概念,只不过因为当时你只有一个端点,无法连结成线的时候,它仅仅是什么情感都难以承载的小色斑。
直到另一个端点终于出现,接着由火车,飞机,睡梦中的步履,前行的冷空气或者沙尘,把它们变成某条直线的两端。
北京→上海
2000年4月2日19:43开
新空调硬座特快
'三'
好像贴在玻璃上受挤压变形的脸,慢慢褪一点血色。
高考结束后带来绵绵不绝的续文。有各类方式和途径表达的“我们很失望”。饭桌上出现摔筷子和咆哮,关门时刻意的大力,所有熟人打来电话时微妙的语调声。
白天游荡在上海,换三辆车去北端的公园,周二的上午里面安静过度,情侣和健身的老人都不曾出现。阳光抚摩梧桐树叶的同时漏下一些在我脸上,如同刚刚干涸的绿色的泪渍。
有时经过人民广场。市中心拥挤繁忙的十字路口。转脸看向窗外,被光柱映出轮廓的云层,声音在下面液态状来回流动,喧嚣在电车驶过后重新愈合。烫着波浪长发的女人坐在我旁边打电话,半途突然转过头瞪了我一眼,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提包在刚才的转弯中倒向了她的小腿。
倘若用栖身的浮船来比喻,那么始终没有看见过微甜的花海。四周冷光迷离,潮湿占据每个分子,稍微大声便能震下雨滴。
对于容纳了我十几年的上海,长久相处后的感想却不会温暖有关。它有固定的词组来搭配修饰,好比“时尚”“潮流”和“华美”。然而在简陋琐碎地充当道路上无足轻重的一员时,所有那些辞藻只是高高在上的目光,永远无法眷顾到我的日常。为家计烦心,为学业担心,为一点点幼弱的恋爱大悲大喜。
即便是每天都会经过的橱窗,却始终不可能推门进去。柜台小姐用懒洋洋的目光打量,在你看过某件衣服后立刻跟上来把它重新拉拉平掸掸整。
落落:兆载永劫(3)
请问我是真的有动作大到将它弄乱弄脏了吗。
不断的类似的讯号,让人以为这便是整个城市对待我的态度。就如同冬天的上海总是雨。潮湿加剧阴冷的侵蚀。细小的雪珠以十万比一的概率偶尔混合其中。
无视弱小的平凡的世俗的窘困的上海,和被它无视着的弱小的平凡的世俗的窘困的我。
最后一次闲逛在路边的时候发现一家卖DVD影片的小店,进去看了看后挑起两张问老板,这个一张多少钱。精瘦精瘦的中年男子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