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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的语气并不是在引导他,让他想起什么,不过就是让他安定一些,别受到惊吓。
一点一点,他的眼中重新亮起了光彩;刚才还是受惊后面无表情的样子,现在他的脸又活了起来;一分钟前,他似乎根本不在这屋里,而现在又成了屋里的中心。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一只手向头顶摸去,可挣扎了半天,还是虚弱地落在软垫上。
他舔了舔嘴唇,沙哑着嗓音说:“好啊,辛巴达,看我现在怎么样?”
护士知趣地从床头的位置退出来,悄无声息地走出门,辛西娅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足足有三十五年了,再没人叫过她辛巴达。
乔纳斯觉得自己真是个窝囊废,后脑勺上挨了一下就躺下来,不知东南西北。
人的脑袋,他觉得,似乎应该更硬一些。
身边也没看到什么钝器,但愿诺瓦克用的就是拳头。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一位诺瓦克这样的人物自己能对付得来。那家伙浑身上下就只剩下恐惧和莽撞了,可这两样对付自己就足够了。
他感到还有些晕乎乎的,可能大脑受了震荡。此刻,他坐在诺瓦克臭气熏天的沙发上,在客厅离门最远的一头。屋里灯光强烈,他要眯缝起眼,才能看到屋里已不再是他来时看到的样子,好多家具被移开了,堆在他面前。一面墙,正对着他的一面墙,空了出来。没看见诺瓦克,可乔纳斯能听到他走动的脚步声,或许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是电话铃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不过不在自己身上,肯定在屋里什么地方。
诺瓦克从厨房里转了出来,手里拿着乔纳斯的手机,仿佛拿着一面小镜子,对他说:“关了它。”铃声响了四下,不再响了。诺瓦克把手机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又走了出去。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乔纳斯
向自己问道。他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没被绑起来,活动也没有任何限制,应当可以坐起来,可偏偏起不了身。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吓瘫了。之前一连串的事,最后把自己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实在太过诡谲了,他简直觉得,只要自己能正常思考,就能化解这一切,好像在自己身上拧上一把,把自己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自己正躺在某个熟悉的地方。
乔纳斯感到有点儿想吐,结果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对面白墙上好大一部分,上面的三分之一已经画满了。
整间屋子满是色笔的味道,闻了让人作呕,可同被遮盖住的其他气味相比,这还不算什么。墙上的画面非常精细,布满了猫猫狗狗、电视,还有一张张招牌式的人脸,张大着嘴,有点儿布勒哲尔的画的味道,但没什么技巧,就是把基本的工业颜料涂抹到一起,谈不上什么布局。或许其中自有迷人之处,可乔纳斯现在实在看不出。
辛西娅叫多恩找出所有关于希尔佛堡疗养院的资料,越多越好,然后传真过来。
这是迈尔斯堡最久负盛名,也最高调的慈善组织之一,资金充沛,管理优秀。其实,她暗地里倒是希望看到相反的评价,她心里偷偷有了个主意,不如把这个地方买下来得了。可现在看来,她所能做的实在不多,当然,可以给所有员工立刻涨工资,可她还是暗自希望疗养院里的每一个人不干别的,只围着她一个人转,就算这只是幻想,也希望能维持住、不破灭。甭管是谁,家里要是有老人或者孩子病了,都会有同样的幻想,区别在于辛西娅掌握着足够的资源,偶尔也可以令这样的幻想成为现实。她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被安排进了最好的房间,其实得到答案并不困难,沿着走廊上下走走看看,五分钟就行。
这里总共只有八间病房,而且病房的门通常都开着,你要是探个脑袋进去,谁知道你在看什么。最后,辛西娅鼓足了勇气,找了几名护士问了问,答复是:所有的房间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是能否看到外面的人工湖。回答这样的问题时,所有的护士一点儿都没觉得惊讶。
整间疗养院只有一名医生,一天巡房两次,其实他基本上什么也不做,辛西娅对自己说,这也正是这家疗养院的目的所在。在护士站,她听到医生和玛丽琳护士的谈话,好像说他们两人同属一家教堂。
这就对了,辛西娅暗暗对自己说,可究竟什么对了,她也说不上个子丑寅卯。
最难受的是看着护士为爸爸换床单,爸爸躺在床上不能下来。护士动作轻柔,训练有素,把爸爸的身体侧起,慢慢移动,再慢慢把沾上了屎迹尿迹的床单抽出来。
护士给他刮胡子时,他同样一动不动,辛西娅想亲手给爸爸刮刮胡子,可手里拿把剃刀在别人下巴、脖子上蹭来蹭去,就算是平时,也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现如今,她可不敢去测试自己手够不够稳,心够不够定。实在看不下去时,她就走到屋外的门廊里,看着人工湖的湖面。有鸟的时候,湖面要好看些,可鸟儿时来时去,找不出什么规律。依琳没在,辛西娅对她说,自己对香烟过敏。当然这只是个借口,依琳自己可能也清楚。有时候,辛西娅就想独自一人待会儿。
她也可以给爸爸买点儿吃的,护士们也鼓励她这样做,不要超出限度就行。
爸爸的身体机能正在丧失,任何给消化造成困难的食品到他肚子里带来的可不是享受,而是痛苦。爸爸根本就没胃口,一次他说想吃冰激凌,辛西娅立即买来,可只喂他吃了一口,他就说自己饱了。他的口味一向重甜,或许,想吃冰激凌更多的是出于回忆,而非食欲。
“来点儿奶油,好吗?”依琳站在辛西娅身后,大声说,“还记得吗,我在冰激凌上浇上奶油?”依琳的话很简短,仿佛坐在占卜桌旁的占星师。隔了好久,爸爸终于又入睡了,嘴还是张着,呼吸还是短短长长。辛西娅和依琳分守病床两头,话不多,就算说话,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护士端来了饭,做得还不赖。依琳一直在说,不如出去透透气,找个地方搞点儿吃的,神情很认真,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可辛西娅统统回绝了,理由是怕爸爸突然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到哪儿去了。其实,这倒也不是假话,不过并非主要原因。依琳可能有话想说,可不管她想说什么,自己肯定不想听。幻想破灭并不好受,能拖就拖吧。
跟依琳拖下去倒也不难,一到晚饭时间,她就开始打哈欠,再过几分钟,她就开车回家睡觉去了。原则上说,探视没有时间限制,可护士一再对辛西娅说,还是回宾馆好好睡上一觉吧。她看到护士把一张活动床推到走廊的另一头,给一个男人用,辛西娅和那个男人见过几面,可能是在护士站,也可能是在饮料机那儿,他正在给患白血病的妻子送行。那人眼睛总是红红的,看上去四十上下,脸上有一块皮肤被太阳晒得红红的,正在脱皮。他没有一点儿同辛西娅聊上几句的意思,太好了,辛西娅也没跟他聊的意思。两人见了对方,心里都有点儿发毛。有时,要是旁边有什么人经历跟你太过相似,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时,辛西娅实在撑不住了;有时,她感到身上发臭,自己都能闻到味道,不换身衣服不行。这时,她会打电话给赫尔曼,叫他开车过来,载自己回酒店。可即使在酒店她也睡不着,只会感到绝望来得更为迅速,因为身边空无一人,对周围更是一无所知。这时,她会打开电视,调到静音,看看中国现在是什么时间,然后给亚当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辛西娅说道:“他还没走。”
“他各方面还好吧?”亚当问道,“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怎么样?”
“我也说不上来,有时候挺好,有时候躁动不安,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想安慰安慰他,可现在同他交流很难。”
“那个什么依琳怎么样?能帮上忙吗?要是你爸生病以来她一直陪在身边,或许她对各种状况会更熟悉些。”
一提到过去,哪怕是最近,辛西娅的心就又绷紧起来,可能是因为缺乏睡眠。
“你认为呢?”辛西娅说道,“爸的情况有一点儿波动,她就怕得要死,我千里迢迢倒好像是来给她帮忙的。”
“那其他——”
“她其实并没多少心机,”辛西娅继续说道,“看看她那样子,两人什么关系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看得出,她肯定是个好听众,就像条哈巴狗,给她块骨头,尾巴就摇得欢,一分钟前发生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辛西娅一边说,一边用手捂住眼睛,要不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