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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的医生?”
“贝尔维尤。”
“什么?”辛西娅惊呼道,“进了贝尔维尤?”
“没你想的那么糟,那儿的医生说,也就是走走形式,但要有家庭成员去接,医院才能让她出来。所以我想让你走一趟,接她出来,负责她的医生叫——”
“等等,”辛西娅说道,“等等,这事儿我可不掺和。你开玩笑吧?”
“她可是你姐姐!”露西尖声叫起来。
“她不是,天哪!过几天我们一家就要去哥斯达黎加了,你和沃伦干吗自己不去接?”
“沃伦在旧金山,要是非去不可,他当然会去,可那样她又要在医院多待一晚,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连医生都说,她不该在那儿,那医生人可好了。”可在这种情形下,出于职业要求,医生对家属都很好。一想到这儿,露西再也顶不住,哭出声来,“求你了,辛西娅,求你了。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或许你不喜欢她,可就算一个普通的熟人,你也不忍心看着她一直受苦吧!你不是那种人。”
辛西娅感到头上的神经在跳,真要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了,鸡蛋三明治。“见鬼,”她喊道,“真他妈的见鬼。好吧,那么……到底在他妈的什么鬼地方?”
露西在电话那头给了她地址:“就跟你住一两晚,她就会好起来,或许就能回到她自己的住处了,不过我听说,还是别——”
“不行,想都别想。她是你们的问题,别把你们家的麻烦推给我。我这儿可不是疗养院,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去二十七街的出租车上,她给三角航空公司打了个电话,订下了当晚回匹兹堡的机票。
两小时后,她填好了所有表格,在大厅里等着。大厅里灯火通明,就像解剖间,通向病房的铁门咔嗒响了一下,从里面走出德波拉。两人已足有七八年没见过面了,辛西娅还记得昔日德波拉目光中的仇恨。
可这会儿,仇恨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着实让她吃惊不小。或许是药物的缘故,辛西娅暗想。
德波拉看上去又白又瘦,活像刚刚花了大把时间减肥的白骨精。辛西娅竭力忍住头痛,可同眼前的德波拉相比,她这点宿醉真算不上什么。德波拉的她头发都打结了,辛西娅竭力想抑制自己的感受,真想不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可还是无法抑制。“今晚,你搭七点三十二分的飞机回匹兹堡。”辛西娅说道。可德波拉脚步都没停,已等不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辛西娅加紧脚步,赶到她身边,说:“你穿成这个样子,人家可能不会让你上飞机。
你可以到我家,好好洗一下,我再借几件衣服给你。还要回下你住的地方吗?”
德波拉舔了下嘴唇,声音沙哑地说:“不用了。”
“好,我也觉得没时间了。”
辛西娅坐在厨房里,德波拉在浴室里冲澡,足足有三十分钟了。辛西娅憋了一肚子火,三点一刻要去接孩子,可这位还在里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德波拉终于打开浴室门,一大团蒸汽从门里喷涌而出。她看上去焕然一新,也终于有了几分自己的样子,可还是瘦得可怜,辛西娅的牛仔裤穿在她身上,连屁股都撑不起来。辛西娅其实还有条小点儿的,可那条绝不能给她。“真想不到,你活得这么滋润,”德波拉说道,“这是我冲过的最舒服的一个澡,你真该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辛西娅根本就没听她说话,把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她不相信面前这个人,以她目前的状态,她什么都做得出。
要是她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麻烦可就大了。“走,”辛西娅对她说,“咱俩去接孩子。”
道顿低年级的校舍就在几条街外,同旁边其他建筑没什么区别,只是宽上一倍。先来的妈妈们都聚在大厅里,那儿有台暖炉,可以暖暖身子,可辛西娅和德波拉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外台阶下面,等艾普瑞尔和乔纳斯出来。德波拉好像有点儿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站在辛西娅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缩头缩脑,仿佛在躲别人。
不单是躲辛西娅的两个孩子(反正她也不认识),更是在躲所有人。站在人行道上的女人们大都是保姆,大都身形宽绰,皮肤黝黑,一脸严肃的神情,彼此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双眼还紧盯着学校大门,间或发出一两声大笑,可脸上却连一丁点儿笑意都没有。艾普瑞尔和乔纳斯终于在大门口出现,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走下台阶,笑嘻嘻地向妈妈走过来。辛西娅听到身后发出一声赞叹,很轻,很微,却清晰可辨。
“孩子们,”辛西娅说,“这位是德波拉阿姨。”这是她能想得出的最简洁的解释了。
姐弟俩惊得张大了口,可还没忘了礼貌,伸出手,跟德波拉握了握手。“我见过你的照片,”艾普瑞尔说,她的话倒让辛西娅吃了一惊,“在爸妈的婚礼上,你是伴娘——”
“可能是吧。”德波拉答道。辛西娅翻了个白眼,这人根本不懂得该怎么跟孩子说话。
回到家,姐弟俩吃零食、看电视,德波拉跟辛西娅一起在厨房的钟下坐了几分钟,一声不响,然后走进客厅,和姐弟俩一起看电视。辛西娅拨通了妈妈的号码,告诉她航班信息。“对,妈妈,她很好,”
辛西娅一边说,一边从厨房门向客厅里偷望,“完全正常,要是成年女性坐在客厅地板上一边吃小鱼饼干一边看动画片不算反常的话。早点儿到机场,她的航班一到就接她出来。”亚当回家时,辛西娅赶快站起身,亲了下丈夫,顺手一把抓起钥匙。
“孩子们都吃过了,”她说,“我去拿外套,咱俩到外面去吃。”亚当走过客厅,姐弟俩站起身,在他身边又蹦又跳。“爸,”
他俩大声叫着,“见过德波拉阿姨吗?”
德波拉也站起身,在衬衫上擦擦手上的饼干屑,和亚当相互点下头,神情尴尬。
乔纳斯抓住爸爸的双手,爬到他的大腿上。
“你弟弟怎么样了?”德波拉问道。
亚当眉毛轻轻一扬,说:“挺好,现在在洛杉矶。我不记得你俩认识了,要我代你向他问好吗?”
“不用了。”德波拉说。这时,辛西娅出现在亚当身后,用一只手指向她示意该走了。
刚上快速大道,就遇上堵车,过了三区大桥又堵车,辛西娅开始不安地看着手表。这班飞机可千万别赶不上。突然,辛西娅感到坐椅上传来一阵震动,一扭头,发现德波拉哭了,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着身体,想压住哭声。
“哦,别。”辛西娅说道,虽然她的脸没冲着德波拉。
“别什么?”德波拉气冲冲地答道,一面用身上借来的衬衫擦着眼泪,“真遗憾,你生活中从来就不知道不幸为何物。
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就像一个陌生人那样,从你那儿得不到任何同情!当然,或许陌生人更不会得到你的同情,我竟然忘了,你这辈子什么竟然这么顺,都忘了自己曾那么眼红你。”
“据我所知,”辛西娅反唇相讥道,“你搞上位教授,一位有妇之夫,可结果如何?那人是个骗子。哦,我肯定,你是第一个遇上这种事的人。我看,还是忘了它吧,向前走,其余都不过是做戏。哦,对了,你干脆改名叫‘做戏’吧?对吧?
你也用不着尊重我,可我至少尊重我自己,不会把自己搞到那种狗屎医院里去。”
“你知道什么?你懂个屁!你这辈子没吃过一天苦,想什么就有什么。如今,你的两个孩子跟你一样,小小的特权阶级,真恐怖。”
“你跟孩子们都说了什么?”辛西娅厉声追问。
“伸手什么都有,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又可爱、又幸运、家教又好,一切皆理所当然,可他们不知道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孩子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不错,”辛西娅说道,“或许,我真该让他俩吃点儿苦,或许,回家后我真该拿走些东西。哎呀,我就纳闷,你这么会教育孩子,怎么自己就没养出个孩子?”
听到这些话,德波拉浑身僵硬,仿佛被什么当头打了一棒,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看到她的样子,辛西娅心里也有数了,多少猜到了都发生过什么。沉默中,车终于到了拉加迪亚机场。
“打着表,别熄火。”辛西娅冲出租车司机说。德波拉推开车门,手还在车门上,转身对她说:“我知道,你不过是在完成义务,可还是要谢谢你。”
“这不是我的义务,”辛西娅说道,“我有什么义务?”
“因为我俩名义上还是一家人。”
在回市区的出租车上,辛西娅闷闷不乐,这可真是狗屎,谁都能跟自己打这张家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