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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女人和混血儿光着身子坐在封闭严实的桑拿室里,相互聊着天儿。
女人们一直是把聊天作为自己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来对待的。
桑拿室是女人们聊天的最好场所,当汗水从她们肥胖的身上往外畅流的时候,仍不能使她们沉默下来。她们仍在喋喋不休地聊着。
一般来说,女人的肺活量要比男人大得多——女人总是最能承受各种“痛苦”的。不然,上帝就会把生儿育女的任务交给男人了。
这时候,那个犹太人在院里继续烧那些桑拿用的石头。烧石头的整个状态像民间的土法炼钢。
在这一天里,他得连续烧四炉石头才能满足当天桑拿浴的需要。
这个犹太人是一个干活认真的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头灰发,样子有点凶恶,但他从不恶语伤人,只是按部就班地循着桑拿浴的程序,干自己的活儿。
在开桑拿浴的日子里,他事先从井里打好多水,将淋浴箱和浴桶都打满水(他把院子里的那架机井,也像俄国人那样,称为“马神”),又将这些水烧热,准备好。他几乎是顶着星星就开始干这一切的。这是一桩累活,波兰人干得浑身都水淋淋的。
他很愿意干这个活儿。
犹太人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家在华沙。
华沙是世界上一座颇为有名的城市,它在维斯瓦河中游的玛佐夫舍平原上,是一座扼守着中欧战略要冲的重要城市。欧洲历史上的许多军事家、君主都曾对它指指点点,琢磨这个城市,包括这个城市周围的一切。
和上帝一起流浪(第二部分) 阿成
第27节:犹太人的桑拿浴(2)
华沙的确是一座有魅力、文明而又美丽的城市。
有资料记载:华沙是一座中欧典型的哥特式城堡。
18世纪,精通建筑艺术的国王奥古特,在这座城市里修建了瓦津基公园的行宫。这座行宫由水上宫殿、白宫、猎宫等一系列精美绝伦的建筑物组成。
这些建筑都是艺术大师们的杰作,也是具有世界水平的历史瑰宝。
切斯瓦夫·米沃什曾去过那里,那时他还年轻,有许多浪漫的幻想……
是啊,回忆既是甜蜜的又是痛苦的。
华沙还有一座世人所瞩目的雕塑——华沙美人鱼。
切斯瓦夫·米沃什喜欢靠在这个美人鱼边儿上吸烟,在脑海里勾勒自己所憧憬的未来。
令人费解的是,希特勒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情感,扬言非要“把华沙从地球上永远抹去”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德国的第一颗炸弹就投在了华沙,战争使几十万华沙人丧生。切斯瓦夫·米沃什在这场战争中,在纳粹的枪口下,在华沙干焚烧尸体的活儿。
不久,他逃了出来,来到了中国的犹太流亡者社区。
这位流亡在中国的犹太流亡者社区的犹太人常常在院子里一边烧着桑拿浴用的石块,一边思恋着自己的祖国……
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幸。但同时觉得自己比起那些死于战乱的同胞们,又是幸运的。
犹太人有一句名言:短暂的生命,也是生命!
到犹太人这里来洗桑拿浴的流亡者和混血儿,不一定非要付现钞,比如拿一些数量相当的焦炭、鲜肉、牛奶、果酱和酒,也可以洗桑拿。洗桑拿浴的人,是为了享受一下灵魂与肉体的松弛,而犹太人开桑拿浴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负责照看女桑拿浴房的,是一个比利时女人,她是个聋哑人。
那个犹太人只知道她的家在布鲁塞尔(“布鲁塞尔”意为“沼泽上的城市”)。
他叫她“喂”。
她很能干,只要那个犹太人对她做一个简单的手势,她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或去挑水,或去换下女桑拿室里已经冷却的石头。这一情景,让那些洗桑拿浴的流亡者和混血儿觉得既和谐又别扭。
尽管他们不是夫妻,他们还是生活在一起了——命运常常能把这件事变得合情合理。
犹太人对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所知甚少。他只是从别人的介绍中,知道那是一个欧洲人口最稠密的城市,处在英、法、德三个大国之间(被称为“欧洲十字路口”)。
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四季温暖如春,像中国的昆明,同中国黑龙江北部的爱辉县处在同一纬度上,所不同的是,布鲁塞尔濒临大西洋。
可无论怎么说,这个犹太人毕竟没有去过那个国家。
这个比利时女人,喜欢流亡地涅克拉索夫大街上的桑拿浴房,喜欢那里的温度,那里的一切让她感到亲切,感到踏实。说真的,这个又聋又哑的女人离不开这里了。
晚上,这两个不同国籍的流亡者睡在了一起。
过了半年多的时间,这个犹太人才弄懂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是被纳粹的炸弹搞成了聋哑人。
于是,这个犹太人从床上坐起来,给这个比利时女人按摩。
犹太人按摩的手艺很好,而且是纯欧洲式的手法。他在波兰时干的就是这个行业,应当说是一个行家里手。
一般的,这个犹太人从不给来这里洗桑拿浴的人按摩。不过也有例外,他只给来这里洗桑拿中的一个人按摩过,他就是涅克拉索夫大街犹太会堂里的拉比。
说起来,这也是一桩颇为有趣的事,在给那个拉比按摩的时候,这个犹太人一声不吭,听这个拉比对他讲波兰的风光、风土人情、建筑、酒吧、歌剧院,讲纳粹投到华沙的上百万颗炸弹;讲繁华的元帅大街、耶路撒冷大道;讲波兰的天文学家哥白尼和著名的音乐家肖邦;讲华沙伟大的诗人密茨凯维支,这个拉比还充满情感地对他朗诵那个大诗人的诗……
拉比似乎非常熟悉华沙这座城市,对那里的旅馆、餐馆和计程车的价格都了如指掌。这个犹太人,常常是在这个拉比款款的讲述中流下了泪水。
第28节:犹太人的桑拿浴(3)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每到桑拿浴营业的日子,这个犹太人都盼那个拉比来。如果那个拉比来迟了,他会站到院子门口那儿,朝着涅克拉索夫大街上张望。
这个犹太人一边给比利时女人按摩,一边叹息地说:“唉,可怜的女人啊……”
比利时女人似乎从他的口型上猜到了什么,她坐了起来,冲他做手势,要给他按摩。
于是,这个犹太人躺了下来,比利时女人开始按照她的方式给他按摩……
有许许多多的夜晚,都是在两个流亡者相互按摩中度过的。
清闲的日子里,这个犹太人常坐在院子里,哼唱着一支古老的歌。
那个胖胖的比利时女人在一旁深情地看着他,一会儿,她流泪了——她自己不能唱歌,也听不到对方的歌声啊。
犹太人看到了,就说:“好了好了,我不唱啦。”
流亡的岁月,也是岁月啊。
不久,这个比利时女人患脑溢血死了。
这个犹太人为她做了最后一次按摩。然后,一件一件地替她穿好衣服,并吻了她。
这个犹太人一切都做得很平静,没有哭,没有泪水,也没说什么。
常到这儿洗桑拿浴的流亡者和混血儿,帮助这个犹太人安葬了他的女人。
那个拉比也参加了这个比利时女人的葬礼。
在葬礼上,拉比忧郁地朗诵了波兰诗人密茨凯维支的诗。
拉比在葬礼上朗诵诗歌,几乎成了犹太流亡者社区死去的流亡者们的一个固定程序了。拉比朗诵着:
当一群一群的候鸟在空中哀鸣,
躲避着冬天的风雪,飞向远方,
不要谴责它们,
朋友,
沿着熟悉的道路
鸟儿们还要回来,
到了春天的时光。
但是,
倾听着它们的声音,
请你记住!
只要希望重新对我的命运放出光芒,
我立刻驾着欢乐的翅膀离开那里,
迅速地飞向北国,回到你的身旁!
这一次,那个犹太人才放声恸哭起来。
翌年,当流亡地哈尔滨,当涅克拉索夫大街到处都是厚厚的落叶时节,那个犹太人悄悄地关闭了他的桑拿浴房,永远地离开了这里……
他是悄悄走的。
他知道,这儿的流亡者和那些混血儿都非常非常需要他。可这里已经是他的伤心之地了……
犹太人觉得自己老了,到了告别的时候了,告别朋友,告别爱人,告别那个拉比,告别那些流亡者,告别自己的祖国波兰——走向属于自己的坟墓里去。
犹太人一边走,一边回头……
永别了,犹太流亡者社区。
第29节:“康季莲娜”乐器店
“康季莲娜”乐器店
许多哈尔滨人一直误以为位于道里十二道街西南角上的那幢俄罗斯浪漫主义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