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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异常的热烈。路吟似乎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决定:追寻一生,依恋一生,就为了这个叫淳于云嘉的人。
他尽可能地把一切都掩在心底,双唇一次次暴皮,还常常莫名地周身灼热,一夜夜不能安眠。他的头发开始脱落,食欲下降,眼睛露出了焦灼的神色。他用一切方法来掩盖这种躁动不安,比如超负荷的体育运动、让书山压得抬不起头来、发疯地背诵……可惜一切都收效甚微。
“怎么办呢?”他问红双子,实际上是问自己。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60)
红双子在丁香树下凑近了端量他,右腿轻轻颤抖。那是一种习惯动作。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路吟就熟悉她的这个动作。
“怎么样?我的‘小丈夫’,这就算把我甩了吗?”
路吟不吭一声。她伸手把路吟的肩膀扳一下,左右拍打着路吟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我的‘小丈夫’,腮帮子都瘦下去了。看来你也不容易。你这个小家伙,你是想背叛我,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路吟感到浑身发冷。
“背叛这种事要发生也很容易,喜新厌旧才是人的本能。一个人如果不会‘喜新厌旧’,那倒让人费解,那才不正常。你喜欢那个姑娘,这不奇怪。其实我从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自己面临了什么样的挑战。不过我更自信:我的‘小丈夫’这辈子跑不了。”
路吟听到这儿在心里急急否定:“这你就错了,我离开你是肯定的。”
红双子听不到这句闷在对方心中的誓言,相反却提起了过去的誓言:“‘小丈夫’,你忘了我们曾经怎样发誓吗?”
路吟抬起头。
“我们发誓永不背叛,无论什么情况下,如果一个背叛了另一个,那么对方可以施以各种各样的报复。他不得后悔。是这样吧?”
路吟只得点头。这时他才感到一丝恐惧。“报复”两个字今天听起来是如此可怕。不过红双子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会怎么报复呢?这个问号只稍稍在脑际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滑掉了。
红双子说:“我也许不会报复你,不过誓言就是誓言,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你发过誓。你如果要背叛,那就来吧。你的福气是摊了我这样一个人,所以你要背叛也不会成功。当然了,你的内心可以背叛。我是说,你起码名义上要是我的‘小丈夫’。”
路吟说:“这,不不……”
“你可能想说你并没有得到我、拥有我。是的,你这样说也对。可是你知道我早就把自己的一切都看成你的了,就像你手里的提包、随便的一样东西。你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把我取走。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渴望,哪怕你这样做了,第二天一早就背叛,我都不管。因为我知道你是我的‘小丈夫’。我是你的人,任你掌管,甚至是折磨和蹂躏,怎么都行。当然反过来你也是我的——你可别忘了这句话。”
红双子说到这儿右腿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笑吟吟的,看上去多么悠闲。路吟闭上了眼睛,真是难受极了。如果在过去,他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去亲吻。现在却不能了,现在他想到的是淳于云嘉,想到了那一对真正的美眸。他觉得红双子的这番话听起来只能让自己厌恶。是的,厌恶。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觉得人性就是这样的*裸,这样的残酷无情。面对着一个无辜者,一个执著者,他感到了透心凉。背叛者是我,一个从古至今重复出现的、了无新意的故事。是的,自己是一个永恒的被告。就是这样。
我有勇气做这个被告吗?路吟抬起头,双眼突然放出了光彩。他就这样看着红双子,说:“双子,我爱过你,那是真的,我的誓言也是真的。我对不起你——今天看这句话一钱不值。可是我只能这样说。我爱上了另一个人,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无论怎样都无可挽回了。”
四周那么静,露珠滴在地上溅碎了。红双子咬住了嘴唇一声不吭,像一尊雕像。她沉默着。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问一句:“她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说她爱你吗?”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61)
“这与她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就简单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会后悔的。我也不会报复你,因为——可惜——我没有那样的机会。”说完往前走去了。
路吟追上一步:“到底为什么?”
红双子转过脸微笑。于是,路吟最后一次看到了她那对有点邪恶也有点顽皮的吊眼。她说:
“因为你早就是我的‘小丈夫’了。你一辈子都会握在我的手里,握得紧紧的紧紧的。你看到冬天玩雪球的人紧紧握住一把雪的样子吗?你在我手里就好比那样,尽管透心凉,我也不会松手:我会一直让它在手心里化成水。”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刻从西边吹来一股风,好冷啊。路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红双子最后一刻的神情、她虚假的快意和潇洒。在月亮下、在凉凉的春风里,她走得多么轻松,摇晃着,从背影上看就像一个男子。
3
路吟料定那个夜晚是红双子最痛苦的时刻,就像他自己一样——不,自己的痛苦之中还掺杂了一些恐惧。那个夜晚的寒冷让他许久之后想起来都要全身打颤。每逢这时他就在心底求助于另一个人——那双人世间真正的美眸。他真想顺着她温煦的目光走去。是啊,快点让我摆脱那个夜晚吧,摆脱那个黑漆漆的夜色,它的冰凉的风。我将迎来我自己人生的夏天,在那个火热的季节,我希望看到一个肯定的微笑。有了这个微笑,我将藐视任何寒冷,抵御心底的酷责。
接下去发生的是什么呢?是路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挑战。这真使他措手不及。他永远也忘不掉,永远也不会相信。
有很长时间他都死死盯着那个腰弓鬓白、拄着拐杖、瘦小到令人发笑的导师,真想让他马上得一个暴病死去。或者干脆把他杀掉。老天爷为什么不让这个可爱的导师早早死掉呢?不错,他知识渊博,淳朴厚道。可是当一个老人渊博过了也厚道过了,那干脆死了算了。这个世界上凭什么还要留下他?留下他,以便送给别人一个残酷?他和她手挽手地往前走,即便人多的时候两人也要紧紧相依。刚开始的时候他像所有人一样,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孩子对自己父辈表达的关切,一种过分的殷勤,再也不会有其他了。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了老人家至今独身这一事实,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稍稍正视: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将如何抵御这近在咫尺的诱惑?她是淳于云嘉,校园里的海伦啊。
路吟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这种疏忽和愚蠢,“你简直是一个笨猪!”他这样骂自己,把手里的水果刀用力地在桌上摔打,有一次不小心竟然把手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那是他在极其愤怒和绝望之中做出的不小心的动作。他甚至想就势把水果刀塞到自己的小腹上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就是胸口上也行啊!”他真的明白了什么叫“痛不欲生”。淳于云嘉第一次郑重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完全没有考虑过与他的事情,没有。路吟说:“可是,我觉得你一定有自己的所爱,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外地?或者就在我们学校的某个角落?”
他急促地吐出一连串的询问,她笑了:“也许有那么一点儿,但你想不到的。”
“他是谁?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路吟绝望得嗓子都要哑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该瞒你。不过就是隐瞒也没有用,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62)
路吟努力地“发现”。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毫无结果。淳于云嘉像过去一样,除了待在自己的宿舍里,就是在自己的导师身边。导师似乎越来越衰弱了,走路差不多一直要淳于云嘉去搀扶。再也没有其他年轻人围上来,似乎也没有一个陌生面孔。路吟想:会有这样一种人,当他(她)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时,可以放弃一切。是的,我明白了,她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而倾心于他……不过这种状况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我会等待,等待。该死地等待下去吧。这种等待差不多能弄垮一个忽必烈,再外加一个拿破仑。
我苦苦等待之时,谁又在旁边以逸待劳?
夏天到了,照例又是一个火热的夏天。淳于云嘉又穿上了那件连衣裙。老教授依然是那件制服——灰白色棉线上衣,裤子也是灰的,只有拐杖黑亮逼人。在这个夏天老人似乎年轻了一些,红光满面,双目炯炯,白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