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鹫娃拉起我,用巴掌擦擦我的泪,用手背揩揩他的泪,叹口气说:“色钦,走吧,这是佛的意思。”
我喊起来:“喇嘛阿尼(祖父)啦!喇嘛阿爸啦!喇嘛阿永(舅舅)啦!喇嘛阿赫(伯伯)啦!喇嘛阿古(叔叔)啦!喇嘛阿吾(哥哥)啦,你有救活斯巴的经,你念,你念。”我把我熟悉的所有对长者的敬称都喊了出来,期望喇嘛闹拉使劲想一想,想起那个经来。但我很失望,不仅喇嘛闹拉的表情和经声没有任何变化,他还嫌弃地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干扰他。我突然抬起胳膊,用非常不恭敬的样子指着喇嘛闹拉大声说:“你不是喇嘛,救不活斯巴的喇嘛,你不用念经啦,你的经连狗都不想听。”
鹫娃一巴掌扇到我嘴上:“不准对喇嘛这样说。”
说罢,赶紧跪下,飞快地给喇嘛闹拉磕了几个头,祈求他原谅我那孩子气的鲁莽。
喇嘛闹拉淡然一笑,挥了挥手,安静地说:“去吧,把这只小藏獒丢到老熊河里去吧。它的灵魂已经离它而去,在中阴界七七四十九天没有归属的游荡中,它将成为最孤独的风淡淡地来去。不要思念它,不要为它而哭泣,该走的不走那是罪赎的心太沉太沉,不该走的走了那是折断了眷顾的翅膀。”
鹫娃抱起小藏獒斯巴离开了麦玛寺。我跟在后面,仇恨着放弃救治的喇嘛闹拉,也仇恨着鹫娃:凭什么你要扇我一个嘴巴?我舔着已经肿起来的嘴唇,一口咬烂了它:看看我的血吧鹫娃,你打烂了我。鸳娃来到老熊河边,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要把斯巴丢到水里去。我仇恨的火焰突然忿忿然喷涌而出,跑过去,钻到水里,挡在鹫娃面前,朝他踢着水说:“斯巴是我的藏獒,不是你的藏樊,你凭什么要把它扔到河里?回去,回去,你把它给我抱回去,我要跟它睡觉,要给它喂牛奶。”听我的口气,鹫娃哪里是我的老师,是我的仆从还差不多。大概鹫娃也在为刚才扇我的一巴掌而后悔,看看我又肿又流血的嘴唇,嘟浓一声:“色钦,对不起。”然后抱着斯巴离开了河边,似乎他想用服从我的举动消除我对他的恨。
鹫娃后仰着身子,吃力地走着,中间休息了两次。我觉得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他家的院门口。我有些吃惊:伫立在他家门口的不是他的亲人,而是我的亲人。我的父母出现了,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风尘仆仆的样子。我有些发呆,他们也有些发呆。母亲突然丢开马组绳,走过来把我揽到了怀里,用沙哑的声音说:“儿子,你大了,大得我们都不认识了。”我清然泪下,小藏獒斯巴带给我的悲伤和鹫娃一个嘴巴的委屈,一股脑变成眼泪滚洒在母亲怀抱里,母亲的衣服湿透了。
母亲说:“想我们了是不是?我们这不是看你来了吗?”
我断然说:“我没想。”
“那你哭什么拐叨哭,别哭……”母亲也硬咽起来。
我说:“我的小藏獒死了。”
父亲和鹫娃i沽起了话。他已经从学校了解到我住在鹫娃家,鹫娃是我的老师。他想感谢鹫娃对我的关照,眼睛却盯着他怀里的小藏獒一刻也没有离开。我说过父亲和母亲都是搞畜牧兽医工作的,他们面对草原上的动物就像医生面对病人,有一种职业的亲近和敏感。父亲主动问道:“这就是我儿子的小藏獒?”看鸳娃点点头,便摸了摸斯巴的鼻子!嘴巴和胸脯说:“它还没死嘛。哎哟,伤口这么深。快放下,让我看看。”
鹫娃放下又抱起:“还是去家里看吧,家里走,家里走。”然后跌跌撞撞过去,一脚踢开了院门。
第五章 斯巴
1
喇嘛闹拉和鹫娃不知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那时正处在人生的一个关键时刻,无意识的选择已经出现:要么我像父母那样不信神明不拜佛,要么我像鹫娃和几乎所有的同学那样,做一个以礼拜佛菩萨为生活内容和理想目标的人。
我父母虽然也是藏族,但他们是第一代从青果阿妈草原走向大城市(对草原人来说,西海府就是大城市了)的藏族,他们在很早的时候靠了自己的藏族身份被保送到大城市里读完了中学和大学,又在大城市工作了几年后,才回到草原牧区。这时候他们变了,不知不觉变得跟佛菩萨没有关系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汉化吧?他们回到草原在藏娘县待了几十年,天天面对着虔诚拜佛的牧民,甚至有时候会因为消除了牲畜瘟疫或救活了濒临死亡的牛羊狗马而被牧人们称为活菩萨,但他们自己却从未有过礼佛拜神的举动,似乎想都没想过。他们所从事的自然科学让他们更注重实际操作而轻视虚幻寄托,忙碌的工作也让他们没有精神空虚的时间,此岸和彼岸根本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我从小受他们的影响,没拜过佛,也没念过经。但是就在我做了麦玛一中的住校生后,我便开始有意无意向神佛靠近了。父母毕竟不在身边,在那些似乎跟他们无关的时间里,他们的影响正在渐渐消退。鹫娃和同学们以及浓烈的信仰环境潜移默化地改造着我,我和多数人一样说着藏话!吃着藏饭!享受着在他们看来是佛菩萨恩赐的一切,怎么可以另类于他们而自陷孤独呢?我是说,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从中学开始就一定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了。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总有一个机会让你把失去当作正常,总有一个事件让你和你的本该拥有擦肩而过。我在一个空气里充满佛的气息,连草枝草叶都会朝着活佛喇嘛弯腰鞠躬的地方过日子,却没有像一个真正的草原人那样获得阪依的力量,就是因为一代高僧喇嘛闹拉放弃了对小藏獒斯巴的救治。佛不是法力无边吗,就像5西游记6里的释迩牟尼佛和观世音菩萨,可是草原上的佛怎么连小藏獒斯巴都救不了呢?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喇嘛闹拉居然说斯巴的灵魂已经离它而去,要我们赶快把它丢进河里。幸亏我拦住了鹫娃,我用一个孩子的执拗抓住小藏獒斯巴就要逝去的性命,让它继续和我在一起。是的,喇嘛闹拉的预言失败了,我的父母救活了我的小藏獒斯巴。
我的父母从青果阿妈草原最边远的藏娘县骑马来到州府所在地的麦玛镇,说是先要在州上开会,完了再去省会西海府开会。开什么会我毫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作为畜牧兽医方面的专家,他们对儿子的藏獒就像对儿子一样好。他们几乎天天来鹫娃家,给小藏獒斯巴打针换药,精心治疗。我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除了他们有能力!有可靠的职业道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他们看来,治好了小藏獒斯巴就能弥补长期无法照料我的亏欠。一个星期后,斯巴就可以自己吃东西了。我很庆幸,也很得意,为有能让小藏獒起死回生的父母而骄傲得不得了。
更重要的是,父母的影响又回到了我心里。或许可以这样说:斯巴受伤了,就要死了,无形中的角力出现了,就像父母和喇嘛闹拉的拔河,中间的红绸子就是我的心,最后随着父母的胜利,我把我的心毅然放到了信仰之外。在无数有神论者营造的环境里,一个无神论者就这样诞生了。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应该感激小藏獒斯巴,还是应该责备它。
孩子的心没有理智只有情感*现在我情感的力量百倍于理智地让我在有无信仰这个生命的支点上变成了父母的翻版。我在鹫娃面前不止一次地说:“你说,说呀,喇嘛闹拉厉害还是我父母厉害?你就不要信他了吧,他差一点让斯巴死掉。”
鹫娃厉声制止道:“不准你说喇嘛闹拉。”
我知道鹫娃无法回答谁更厉害的问题。喇嘛闹拉救不活的小藏獒斯巴被我父母救活了,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连他也感到疑惑:佛祖啊,喇嘛闹拉到底怎么啦?在他眼里,喇嘛闹拉跟佛一般无二,佛是不会没有法力的,之所以说斯巴的灵魂已经离去,一定有别的原因。鹫娃很想知道这个原因,如果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就连吃饭睡觉的精神也没有了。为此,莺娃买了一条印有吉祥八宝的上等哈达,从家里带了一些最好的酥油,走向了此刻在他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神圣崇高的麦玛寺。
鹫娃打老远就弯下了腰,捧着哈达,口诵六字真言,来到喇嘛闹拉跟前,虔诚地献上了哈达和酥油,然后甸甸在地,以极其恭敬的口气说:“喇嘛,为什么死去的藏獒还能被人救活?”
喇嘛闹拉呵呵一笑说:“因为它并没有死。”
“可是你说它死了,你要我们丢到河里去。”
“那是我说错了。”
“喇嘛,你是佛,你怎么会说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