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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去吧。”它不听,有时一搭就是好几个小时。它这么小就有这么好的耐力,让我佩服得不得了。后来鹫娃找来一根皮绳把它在狗窝那儿拴了几天,再放开时,它就习惯了,要睡就睡在狗窝里了。
但我看得出,它还是很难过。它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它的身体和我的身体贴在一起。我知道,它这是孩子的想法。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斯巴是我的孩子。
更让斯巴难过的是,早晨我就走了,它怎么跟,我也不会带上它。院门一关,它就会呜呜呜地哭起来。据鹫娃的妹妹说,一整天它都在哭泣,不吃不喝,没精打采。下午五点以后我才能回来,这是斯巴最高兴的时刻,它会守在院门口,谛听我的脚步声,然后跑前跑后!又喊又叫地通知鹫娃家的人我回来了。等鹫娃家的人给我开了门,它就会往我身上扑。我会抱起来放下,抱起来放下,重复好几次。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抱不动了。
斯巴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没过一个月它的个头就增加了一倍。其间每天给它喂食的是鹫娃的阿妈。她继承了藏族人以狗为家庭成员的传统,家里人吃什么就给它喂什么。我也会从学校带回来一些吃的:菜里的肉,或者馒头。鹫娃的阿妈说:“你不用管它啦,你自己吃饱,不然的话你的阿妈会心疼你的。”
但我还是会带回来,总觉得让斯巴吃饱比让我自己吃饱重要得多。斯巴大了点以后,就变得很懂事了,我早晨上学时,不再跟我,而是送我到门口,然后就耐心等着。它把鹫娃家当成了它的家,把我当成了鸳娃家的成员。这样的意识给它换来了自由,院门可以不为它而专门门着了。它常常会用嘴或爪子打开门,跑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甚至会跑到学校去,看看我和鹫娃,再一路狂奔到家。
这就是藏獒的天性,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情感是唯一的链条,天然规范着它的行动。但问题就出在它的天性上。天性不仅是一致而稳定的,也是适应而多变的。当人出现不和时,狗的天性也会分裂。
一次斯巴出去溜达,在街上巧遇了它的阿妈和同窝的兄弟姐妹,相貌虽然变了,彼此的气味却依然如故。它们亲热得你抱我舔,互相顶撞,比人类的久别重逢真实感人多了。然后母藏獒便带着斯巴回到了老家。主人见了高兴得不知怎么待它,又是给吃给喝,又是梳毛理发:“你回来啦,失踪了这么久居然能回来。啊嘘,都这么大啦,你是这一窝里最健壮的。”
但是没高兴多久,斯巴就走了,毕竟它很小就离开了那里,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在原主人和阿妈身边要长得多。原主人一路跟来。斯巴回头看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回家,直接跑到学校来见我。
我刚下课,一看斯巴后面疾步跟着一个陌生人,便下意识地把它抱住了。原主人停下,问道:“你的藏獒?我家的藏獒怎么变成你的藏獒啦?”我一下蒙了,不知说什么好。他说了一大堆,意思就是非要把小藏獒要回去不可。这时候藏獒已经开始值钱了,要回去一只像斯巴这样的好獒仔,等于至少要回去十万块钱。我揪起斯巴的俄毛就跑,跑向一排平房,钻进赞娃的宿舍,把门从里面锁了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斯巴了。原主人哪里会罢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来砸71。鹫娃开门出去,夺下石头跟他扭打起来,扭打很快变成了藏族人喜欢的摔跤。鹫娃年轻力壮,一连两次把对方摔趴在了地上。这期间小藏獒斯巴一直喊叫着,它开始想向着鹫娃,等扑向原主人后又觉得应该向着原主人,便又朝鹫娃扑去,刚扑到跟前就又打住了,它怎么能撕咬鹫娃呢?绝对不可能的。它为难地原地打转,最后趴在地上哭起来: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原主人看摔不过鹫娃,拔出腰刀刺了过来。鹜娃想跑,觉得那样太丢人,愣愣地站着,眼看要吃大亏了。小藏獒斯巴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原主人,不,不是扑向人,而是扑向了那把明光闪闪的刀。
原主人收敛不及,一刀刺在了斯巴的脖子上。斯巴惨叫着栽倒在地,鲜血顿时泉水似的冒了出来。
我哇的一声哭了。鹫娃扑过去抱住了它,一边喊着“斯巴,斯巴”,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原主人。原主人扔掉腰刀,浑身发抖,不知怎么办好:“佛祖,佛祖,我把我的藏獒杀掉了。”校长闻讯赶来,冲着原主人吼道:“还不快走,等着我们的老师学生把你打死吗?”看他不动,便撕住他的皮袍,拉着他朝校门外走去。校长是明智的,他这样做就让鹫娃或者我失去了捡起地上的腰刀刺杀原主人的机会。说真的,那一刻我就等着鹫娃为我们的小藏獒报仇雪恨,如果他放弃,举刀刺向原主人的就是我了。我甚至已经想好,够不着原主人的脖子,够得着他的鸡巴,我要在他的鸡巴上刺出一个洞来,让他变成女人。可惜来不及了,等我想象着那个血淋淋的洞时,原主人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色钦,哭什么,快走。”鹫娃抱起小藏獒斯巴就往校外跑,不断念叨着,“佛菩萨保佑,佛菩萨保佑。”
鹫娃的力气很大,斯巴刚来那会他带我去学校食堂偷吃的,把食堂门上指头粗的铁扣子都给扭断了。但就算他是大力士,等他把斯巴抱到麦玛寺的大经堂前时,也累得瘫坐在了地上。斯巴真是太沉了。
鹫娃喘着气,向围过来的僧人打听藏医喇嘛,得到的回答是:麦玛寺最好的藏医带着徒弟游方采药去了,能给人畜看病的只有喇嘛闹拉。“啊,喇嘛闹拉,他在哪里?我去给他磕头。”鹫娃让我守着奄奄一息的斯巴,他去囊欠(高僧府邸)给喇嘛闹拉磕了头,然后把喇嘛闹拉请到了斯巴跟前。喇嘛闹拉不是麦玛寺的住持,名声却又大又响跟住持活佛差不多。据说在青果阿妈草原,年届五十的喇嘛闹拉是唯一一个既有宁玛派和噶举派的传承,又有萨迩派和格鲁派的经学底蕴,能把四大现存教派的精要熔为一炉的佛界宝贝,在显宗和密宗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然而就算你是天上的菩萨,也有人间的局限。喇嘛闹拉唯独在医学方面输给了别人,这一点似乎连他自己也承认,常常对人说:“要我给人畜看病,头疼脑热!小病小伤可以,生死枚关的事情就无能为力了。”不过也有人说喇嘛闹拉是神医的,他发明研制的金色十三味善人吃了长寿,恶人吃了毙命。哪个恶人毙了命我不知道,草原上好几个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却都在说:“亏得吃了喇嘛闹拉的金色十三味,不然的话早就喂鹰啦。”
我当时对喇嘛闹拉的医术并没有确切的了解,总觉得只要是喇嘛而且是高级喇嘛就应该神通广大,就不能束手无策地说:“它已经活不成了,抱出去吧,丢到河里算了。”这是水葬的意思,草原上水葬的对象是夭折的孩子和一些无亲无故的人。喇嘛闹拉把斯巴当作了孩子,也算是他给斯巴给我们一个安慰了。
但是不管我怎样愿意虔诚地信仰喇嘛闹拉,总觉得他说错了,小藏獒斯巴不是活不成了,而是一定能活下去。我说:“念经啊,喇嘛阿爸快念经啊。”我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给喇嘛闹拉磕起了头。
喇嘛闹拉平静地说:“娃娃,起来,我这就给它念经。”
我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喇嘛闹拉的嘴,仿佛只要那张嘴吐出经声,小藏獒斯巴立马就能活蹦乱跳起来。
喇嘛闹拉看出了我的心思,和蔼而无奈地说:
“现在念经也就是给它送行,我们一起来超度吧,让它早早转世,在你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再转世成一只小藏獒,跟你一起长大。”
我哀求道:“喇嘛阿爸,你就念让它好起来的经。”
喇嘛闹拉诚实地说:“没有这样的经。”
我看看在喇嘛闹拉面前一脸敬畏的鹫娃。鹫娃点点头,似乎他早已知道没有把必死变成必不死的经。我心说既然念了经也得死,那你把斯巴抱到麦玛寺来干什么?我哭起来,听着喇嘛闹拉嗡嗡嗡地念起度亡经,心里的晦暗就像整个草原!所有的人都来到了生命的末日。小藏獒斯巴还在勉强呼吸,但眼睛和嘴巴完全闭实了,能感觉到由于失血过多它的生命正在游丝一样一点点消失。我趴在斯巴身上,闭上了眼睛,似乎也想跟它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鹫娃拉起我,用巴掌擦擦我的泪,用手背揩揩他的泪,叹口气说:“色钦,走吧,这是佛的意思。”
我喊起来:“喇嘛阿尼(祖父)啦!喇嘛阿爸啦!喇嘛阿永(舅舅)啦!喇嘛阿赫(伯伯)啦!喇嘛阿古(叔叔)啦!喇嘛阿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