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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没饭吃的,这世界……”阿波哥也叹着气说。
“但是他说老天爷有眼的哩。”
“等着看吧!”阿波哥说着,狠狠地用锄头掘着洞。
华生没做声,也狠狠地用力掘着泥土,两个人的锄头一上一下,呼呼地,托托地应和着,很快的掘了一个深洞。阿波嫂看得出了神,低声地自言自语着:
“真像两个亲兄弟……”
但过了一会儿,她固执地要华生休息了。华生想起了菊香,也就停了下来,循着河滩往桥边走了去。随后他挑衅似的走上桥西的埠头,轻蔑地望了一望阿如老板的丰泰米店,才缓慢地过了桥,向街的东头走去。
“哈哈哈哈……”
将近菊香的店门口,忽然出来了一阵笑声。华生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年青的人从豆腐店走了出来。那是阿珊,阿如老板的第二个儿子。他梳着一头亮晶晶的光滑的头发,穿着整齐的绸褂裤,丝袜,绣花拖鞋,摇摇摆摆地显得风流而又得意。
“哈哈哈哈……是吗?……你真漂亮……”
他走出店门口,又回转身,朝里面做了一个手势,说完这话,轻狂地朝着华生这边走了过来。
华生的眼里冒出火来了。这比他见到阿如老板还难受,他一时昏呆起来,不知怎样对付才好,两脚像被钉住在地上一般。
阿珊用着轻快的脚步就在华生的身边擦了过去,他含着讥笑的眼光从华生的头上一直望到脚上。
“哈!……”他轻蔑地笑了一声。
华生突然转过身,清醒过来,握紧了拳头。但阿珊已经走远了,轻飘飘地被风吹着的飞絮一般。
“妈的!……”华生许久许久才喃喃地骂出了这一句。
那是一个多么坏的人,连傅家桥以外的人都知道。他凭着他父亲有钱,什么事情都不做,十八岁起,就专门在外面游荡,不晓得和多少女人发生了关系,又抛弃了多少女人,他是有名的“花蝴蝶”,打扮得妖怪似的,专门诱惑女人。
而现在,他竟去调戏菊香了!……
华生气得失了色,走进宝隆豆腐店,说不出话来,对着菊香望着。
“啊……你……来了……”菊香吃惊地叫着,满脸红了起来。
华生没回答,在账桌边坐下,只是望着菊香的脸,他看见她的脸色渐渐白了,露着非常惊惶恐惧的模样。
“是的,我来了,”华生透了一口气缓慢地说,“刚巧在这个时候……”
菊香的脸色又突然通红了。她看出华生生了气,仿佛是对着她而发的。
“你怎么呀,华生?……”
“那畜生做什么来的?”
“你说的是谁,我不明白……”菊香回答说。
“不明白?……那畜生阿珊!……”
菊香的脸色又变了,她知道华生为什么生了气。
这正是她最恐惧的。她知道华生对阿如老板的气恨未消,现在再加进阿如老板的儿子来,正和火上加油一般,会闯下大祸来。她觉得不能不掩饰一下了。
“哦?他吗?……”菊香假装着笑脸说,“没有什么……来找我父亲的……”
“他对你,说什么呢?”
“没有……”菊香恐惧地说,她怕激起了华生更大的愤怒。“他没有说什么……几句平常的话……”
华生突然站起来,用眼光盯住了她,心中起了怀疑。
“我明明听见他说……呵,平常的话吗?……”
“你多问做什么呀,华生?……那不是平常的话吗?……”菊香假装着微微生气的模样,想止住华生的口,但她的心里是那样的不安,她的声音颤栗了。
华生看出她惊惶的神情,掩饰的语气,怀疑渐渐滋长了。
“这是平常的话吗?”他想,“一个这样的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你真漂亮……”
他为什么愤怒呢?他原来是感觉到她受了侮辱的。然而,她却掩掩饰饰的不肯说,最后忽然说这是平常的话了!而且还对他生着气,怪他不该多问!
华生的心突然下沉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地说:
“你说得对,菊香,他说的是平常的话……他也真的漂亮呢!”他尖刻地加上这一句,头也不回,一直往街上走了。
菊香立刻明白华生误会了她的意思,想把华生追回来,但心头一酸,眼泪涌满了眼眶,赶忙走进里面的房子,独自抽噎起来。为了华生,她按捺下了自己心头的苦痛,却不料华生反而对她生了疑心,而且他的态度又是那样的决绝,连给她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她的心里已经饱受了阿珊的侮辱,现在又受了华生的委屈,这苦楚,除了自己,是只有天知道的……
阿珊那东西,早就对她存了坏心的,她知道。他近来来她这里的次数更多了,每次总是假托找她父亲,实际上却是来调戏她。她对他多么厌恶,屡次想避开他,但父亲常常出去和别人打麻将,喝酒,店堂里没人照顾,逼得她躲避不开。
“但是,”她流着眼泪,暗地里自言自语的说,“我并没对他露过笑脸,多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头也常常低着的……”
将近中午,宝隆豆腐店的老板朱金章,菊香的父亲,回来了。他睡眼朦胧的踉踉跄跄进了店。他的脸色很苍白,显然是疲乏过甚了。他的长的头发和胡须,表现出了他的失意的神态。
“拿茶来!”他一面喊着,一面躺倒在床上,接着就开始骂人了:“妈的!店堂里冷清清的,那些小鬼呢!唉,唉,真不是东西,我不在家,就天翻地覆了!……怪不得生意不好,怪不得……”
菊香刚才停了眼泪,现在又涌着大颗的泪珠,开始哭泣了。她想到了死去的母亲和自己的将来,更觉伤心起来。
“妈的!你老是哭哭啼啼!”她父亲愤怒地说,望着她。“你这样子,什么意思呀!……”
菊香没回答,一面倒着茶给他,一面哭得更加厉害了。
“啊,啊,我真怕了你……”她父亲不耐烦地说,“为的什么,你说来!……”
“我不管了……这爿店!”菊香哭着说,“你自己老是不在店里,我是个女孩儿,我不会做买卖……”
“你不管,谁管呢?”她父亲冷然的说。“我没有工夫……”
“你没有工夫就关门!”
“胡说!我白把你养大吗?非叫你管店不可!”
“不管!我不管!妈呀!……”菊香大哭了。“我好苦呀!……我妈要在这里,我会受这苦吗?……你自己什么都不管,通夜到外面去打牌,倒把这担子推在我的身上……我是个女孩儿,我不是给你管店的……”
“啊啊,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你不管店,你想做什么呢?……”
“我不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受不了苦,我找妈妈去……”
“啊啊,你这女孩儿……哈!我懂得了,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他说着笑了,觉得自己猜到了她的心思。
“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命苦……我妈这么早就丢弃了我。你现在越老越糊涂了……”
“哈哈哈,一点没有糊涂,你放心吧。”他讽示着说。
“还说不糊涂,你只管自己打牌喝酒,几时给我想过!……妈呀,我好命苦呵……”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打牌喝酒,也无非是一番应酬,也多半是为你设想的……你看吧,菊香,我并没糊涂呢……你年纪大了,我早就给你留心着的,只是一时没有相当的人家……但现在,乡长傅青山,他要来做媒了。你说男家是谁?我想你也猜得到的,和傅青山来往的人都是有钱的人家……男孩子只比你大两岁,很漂亮,怕你早就喜欢了的……”
“你说什么呀!……”菊香伏在桌上又哭了。她想不到父亲又误会了她的意思,而且婚姻的问题正是她最不愿意听的。
“我觉得这头亲事倒是很难得的,”她父亲继续说着。“男家每年收得几百担租谷,又是做生意开店铺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阿弟还小,我又年老了,我不能不慎重选择的……现在做人,钱最要紧……”
“我看不起有钱的人!”菊香揩着眼泪说。
“你现在年纪轻,哪知道。我是过来人,我不能害你一生。你将来会晓得的,菊香。哈哈,有了钱,做人真舒服……吃得好,穿得好,养得好,名誉也有了,势力也有了,哈哈,真所谓人上人呢……”
“有钱人十个有九个是坏人!……”
“你且先评评看吧,不要这样说。傅家桥有几个有钱的人?”
“我不嫁有钱的人……”
“那是个好人。你不信,我明白的告诉你。乡长最称赞的好人。……那是……”他把菊香扯到身边,低声的说:“阿如老板的第二个少爷呢……哈哈,你现在可喜欢了吧?……”
菊香突然变了脸色,用力把她的父亲一推,自己昏晕地倒在椅子上。
“那是狗东西!……”她蹬着脚,扯着自己的头发,叫着说。“你昏了,你老人家!……我的妈呀!……我跟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