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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山是什么东西!我怕他吗?”华生又气了。“吃亏不吃亏,我不管!我先砍他一锄头。”
“不是这样说的,你这样办,只能出得眼前的气。尤其是博阿如,即使你一锄头结果他,反而便宜了他。过了不久,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你为什么不等待那时来报复呢?你听我的话吧,华生,慢慢的来,我不会叫你失望的。”阿波哥说着又笑了起来,习惯地摸着两颊的胡髭。
华生沉默了,阿波哥的想法是聪明的,对于他的仇人,这比他自己的想法高明的多了。
“过了不久,他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华生想到这句话,不觉眉飞色舞起来。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阿如老板像一只关在铁丝笼里的老鼠,尾巴上,脚上,耳朵上,一颗一颗地给钉了尖利的钉子,还被人用火红的钳子轻轻地在它的毛上、皮上烫着,吱吱地叫着,活不得又死不得,浑身发着抖。
“你的话不错,阿波哥!”华生忽然叫了起来,活泼地欢喜地望着他,随后又丢下了锄头,走过去热烈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呀,你是一个聪明的人,”阿波哥欢喜地说。现在时候还没有到,你一定要忍耐。
“我能够!”华生用确定的声音回答说。
“那就再好没有了,我们现在走吧,到你家里去坐一会,……呵,那边有许多人望着我们呢,”阿波哥说着,往四面望了一望,“你最好装一点笑脸。”
华生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转过身,往前面望去,果然远远地站着许多背着锄头的人在田间注意地望着他们。
“你要心平气和,”阿波哥在前面走着,低声地说,“最好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那原来也不要紧,是你阿哥给你放的,又不是你自己。丢脸的是你阿哥,不关你的事。呵,你看,你们屋前也有许多人望着我们呢!”
华生往那边望了去,看见不少的男人中间夹杂着许多的女人,很惊异地对他望着,有些女人还交头接耳的在谈话。
“记住我的话,华生,”阿波哥像不放心似的重复地说着,“要忍耐,要心平气和。有些人是不可靠的,不要把你刚才的念头给人家知道了,会去报告阿如老板呢。”
“这个,我不怕。”华生大声说,又生气了。
“不,你轻声些吧,做什么事,都要秘密些,不要太坦白了……”
阿波哥回转头来,低声地说。“要看得远,站得稳,不是怕不怕,是要行得通……呵,你看……你现在不相信我的话吗?我敢同你打赌,今年雨水一定多的,年成倒不坏……”
阿波哥一面走着,一面摸着自己的胡髭,远远地和路旁的人点点头,故意和华生谈着别的话。
“我们总算透一口气了,”他只是不息地说着,“只要一点钟雨,这地上就不晓得有几万万种田人可以快活两三天,种田人靠的是天,一点也不错,天旱了,真要命,交不上租,苦死了也没饭吃……第二还要太平,即使年成好,一打仗就完了……像这几年来,天灾人祸接连起来,种田人真是非饿死不可了……”
一路上注意着他们的人,听见他这样说着走了过去,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露着惊讶的疑问的眼光。
华生提着锄头,在后面走着,他不大和人家打招呼,只是昂着头,像没有看见别人似的,时或无意地哼着“嗯,是呀”,回答着阿波哥。他的脸色,也真的微微地露出了一点笑容,因为他想到了不久以后的阿如老板,心里就痛快得很。
不久以后,阿如老板将是什么样子,他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店封了,屋子封了,大家对他吐着唾沫,辱骂着,鞭打着,从这里拖到那里,从那里拖到这里,叫他拜,叫他跪,叫他哭,叫他笑,让他睡在阴沟里,让他吃屎和泥,撒尿在他的头上。撒灰在他的眼睛里,拿针会刺他,用剪刀去剪他……于是他拿着锄头,轻轻地慢慢地在他的鼓似的大肚子上耙着,铲着,刮去了一些毛,一层皮,一些肉,并不一直剐出肠子来,他要让他慢慢的慢慢的死去,就用着这一柄锄头—;—;现在手里拿着的!
这到底痛快得多了,叫他慢慢的死,叫他活不得死不得,喊着天喊着地,叫着爸叫着妈,一天到晚哀求着,呻吟着。
那时他将笑嘻嘻地对他说:
“埠头是你的,你拿去吧!”
而且,他还准备对他赔罪呢:买一千个大爆竹,十万个小鞭炮,劈劈拍拍,劈劈拍拍,通乓通乓的从早响到晚。他走过去讥笑地说:
“恭喜你,恭喜你,阿如老板……”
于是华生笑了。他是这样的欢喜,几乎忘记了脚下狭窄的路,往田中踩了下去。
“哈哈哈……”他忽然听见后面有人笑了起来,接着低声地说:“他好像还不知道呢,放了这许多爆仗和鞭炮……”
“一定还睡在鼓里,所以这样的快乐……”另一个人说。
华生回过头去,看见田里站着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的说话,一面诧异地望着他,那是永福和长福两兄弟,中年人,一样地生着一副细小的眼睛,他们看见华生转过头去了,故意对他噘一噘嘴,仰起头来,像不屑看到他的面孔似的,斜着自己的眼光往半空中望了去。
华生立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了。他的脚步无意地加速了起来。
他感觉到很不快活,永福和长福的态度使他很怀疑。他觉得他们的话里含着讥笑,他们像看不起他似的,那神情。
为的什么呢?在他们看起来,这放炮赔罪的事情显然是丢脸的。谁错谁是呢,华生和阿如老板?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总之,谁赔罪了,就是谁错的,他们一定在这样的想。或者,他们明知道华生是对的,因为他这样容易屈服,就此看不起他了。
华生的心开始不安起来。他感觉到眼前的空气很滞重,呼吸急促而且郁闷。他仿佛听见永福和长福还在后面喃喃的说着:
“你这不中用的人!……”
他看见一路上的人对他射着尖利的眼光,都像在讥笑他似的。他羞惭地低着头,不敢再仰起头来,急速地移动着脚步,想赶快走进自己的屋内去。
但阿波哥却在前面挡着,只是缓慢地泰然地走着,不时用手摸摸自己的面颊,继续地说着闲话,不理会华生有没有回答:
“你看吧,我们种田的人是最最苦的,要淋雨,要晒太阳,不管怎样冷怎样热,都得在外面工作,没有气力是不行的,要挑要背要抬,年成即使好,也还要愁没有饭吃……像阿如老板那样有钱有田的人,真舒服,谷子一割进一晒干,就背着秤来收租了。我们辛辛苦苦地一手种大的谷子,就给他们一袋一袋的挑了走,还要嫌谷子不好,没扇得干净,没晒得燥,秤杆翘得笔直的……有一天,大家都不种田了,看他们吃什么……有钱的人全是吃得胖胖的,养得白嫩嫩的,辛苦不得……你说他们有钱,会到外地去买吗?这是不错的。但倘若外地的人也不种田又怎样呀?……”
华生又不安又不耐烦,没有心思去仔细听他的话,他心里只是想着:
现在就报复,还是等到将来呢?
他知道阿波哥的劝告是对的,但他同时又怀疑了起来,看见别人对他不满意的态度。不,这简直是耻辱之上又加上了耻辱,放炮赂罪以后还得屈服,还得忍耐,还得忍受大家的讥笑!所谓将来!到底是哪一天呢?他这忍耐有个完结的日子吗?在这期间,他将怎样做人呢?
“放过炮赔过罪呢!……”
他仿佛又听见了路旁的人在这样的讪笑他。不错,这样大声地说着的人是很少的,大多数的人都沉默着。但是,他们的沉默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他们沉默的眼光里,又说着什么呢?无疑的,他们也至少记住了这一件事情:
“放过炮,赔过罪……”
他们决不会忘记,除非华生有过报复,或者,华生竟早点死了。
华生这样想着,猛烈的火焰又在他心中燃烧起来了。他两手颤栗地摇着锄头,几乎克服不住自己,又想直冲到桥西丰泰米店去,倘若不是阿波哥在前面碍着路。
“阿波哥到底是个精明的人,”华生又这样想了。“他的年纪比我大,阅历比我多,他的意见一定是对的,况且他对我又极其真心……”
“你要忍耐,华生,你要忍耐……”
阿波哥刚才三番四次的叮嘱他,他现在似乎又听见他在这样说了。
“那是对的,我得忍耐,一定忍耐,”华生心中回答着,又露着笑脸往前走了。
他们已经到了屋前的空地上。约有十来个人站在那里注意地望着他们,葛生嫂露着非常焦急的神情,迎了上来,高声叫着说:
“华生,快到里面去坐呀。”随后她似乎放了心,露出笑脸来,感激地对阿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