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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羞涩,交了钱转身就走。他用耳朵积累了男女性生活方面的许多经验,听着小
屋里的男女们发出的千变万化的声音,他的脑海里也依声展现出千奇百怪的形态,
真好像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无边的风景。有一对看似衰弱的男女把车壳子撞得
咣咣作响,好像里边关着的不是一对造爱的男女,而是两头交配的大象。有一对男
女在车壳里先是狂呼乱叫,然后便打起架来,啤酒瓶子把车壳子砸得乒乓作响,但
也只能由着人家砸,这种时候进去劝架那可是自找霉气。出来时,男人头破血流,
女人头发凌乱。他很同情他们,甚至想免了他们的房租,但想不到那个男人却出奇
的大方,将一张百元大票扔在地上,掉头就走。他追上去找零,却被那男人转回头
来啐了一脸唾沫。那男人眉毛稀疏,眼窝深陷,面相凶恶,对着他一瞪眼,吓得他
诺诺而退。秋天到了,白杨的叶子首先凋落,松柏的针叶也颜色变暗。人工湖里游
泳的人越来越稀,他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但每天总是能接待几对,星期天或是节假
日更多一些。闲着也是闲着,小钱也是钱,大钱都是小钱积累而成。这期间他感冒
过一次,但他带病坚持工作。感冒了他也不舍得买药吃,只是让老妻熬了一锅姜汤
咕嘟嘟连灌三碗,蒙住头发一身透汗,偏方治大病。他想趁着还不算太老,应该把
养老的钱挣出来,下岗补贴时发时停,没个准头,政府也很难,教师的工资经常拖
欠,干部工资依靠贷款,必须开展自救运动,就像水灾过后抢种小油菜一样。有时
候他的心里也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在造孽还是在积德。有一天夜里竟然梦到两
个公安来抓人,吓得他浑身冷汗,醒来后心脏狂跳。他把徒弟吕小胡请到一个安静
的小酒馆里喝了一次酒,对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小胡说:
“师傅,您怎么又犯起糊涂来了?难道没有你的小屋他们就不干了吗?没有你
的小屋他们也干,他们在树棵子里干,在墓地里干,现在的年轻人提倡回归自然,
时兴野合呢,当然咱也不能说人家不好,这就是人。我早就说过,您就权当在风景
地里修了个公共厕所,收点费,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师傅,您比那些造假酒卖假
药的高尚多了,千万别不好意思,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没了
钱爹也不亲娘也不亲,老婆也不拿着当人。师傅您大胆地干吧,真出了事,徒弟保
证帮你搞掂!”
他想想,徒弟说得似乎无懈可击,是啊,这样的事儿当然圣人不为,但天下有
一个圣人就足够了,圣人多了也麻烦,丁十口不想做圣人,想做也做不了。他想,
丁十口,你这也是为政府分忧呢,当了林间小屋的屋主算不上光彩事,但总比到政
府大门前去耍死狗强吧?想到此他不由地开颜而笑,吓了在一旁剥花生的老妻一跳,
她说:
“老东西,你怎么无缘无故地笑?你知道这样的笑法有多么吓人吗?”
“吓人吗?”
“吓人!”
为了防备万一,他把挣来的钱用假名存了银行,存折塞到一条墙缝里,外边糊
上了两层白纸。
立冬之后,大风降温,连续三天没有客人。中午时他骑车去了林间小屋,满地
的枯叶上沾着的白霜还没融化。太阳黄黄的,基本上没有温暖。他在树下坐了一会,
感到冻手冻脚。人工湖畔静寂无声,只有一个脖子上糊着纱布的男人在围着湖不停
地转圈子,那是一个正与癌症顽强斗争的病人,本市的抗癌明星,电视台报道过的
他的事迹。电视台到湖边来录像那天把他吓得够呛,为了安全他爬到了一棵大树上,
像鸟似的在树杈上蹲了两个多小时。后来还来过一帮检查山林防火的人,也把他吓
了个半死。他趴在树棵子后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帮人一个跟着一个从森林小
屋边经过,竟然全无反应,好像小屋是天然就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胖子,转到小屋
后边,撒了一泡焦黄的尿。他隔着老远就嗅到了尿臊味。他心里想:领导上火了。
胖子看起来也是一大把年龄了,但掀起尿来还是童趣盎然,他挺着肚子,用尿液在
铁皮小屋上画图,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第四个圈还没封口就断了水。胖子撒
完了尿,用手敲了敲糊窗的铁皮,让铁皮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边系着裤扣子一边
摇摇摆摆地跑着去追赶同伙。除此之外他再也没受到过别的惊吓。树下太冷,他挪
到车壳里去坐了一会,抽了一支烟,小心地掐灭烟蒂。然后他闭上眼睛粗算了一下
半年来的收入,感到心满意足。他决定明天再来等待一天,如果还没有客人,后天
就停业,明年春暖花开后接着干。只要能让我干五年,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骑车来了。一夜阴风把更多的树叶子吹下来,白杨树几乎
成了光秃秃的枝条,几棵混生在松林中的榛树,满树金黄枯叶,但并不脱落,在阴
风中哗哗作响,看起来好像满树蝴蝶。他带来了一条蛇皮袋子,还有一根顶端带铁
尖的木棍。他把林间小屋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垃圾捡了一遍。他捡垃圾不是为了赚钱,
而是为了报德。他感到社会对自己太好了。他捡了结结实实一袋子垃圾,封好口,
搬到自行车后货架上。然后他就进了小屋,准备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只乌
鸦在小屋外大叫一声,使他的心神一颤,他抬头看到,有一对男女,沿着那条灰白
的小路,从农机厂背后那个馒头状的小山包上,对着他的林间小屋走来了。
那对中年男女出现在小屋门前时,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男子个头很高,穿着
一件灰色的风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风把他的黑色的裤子吹得往前飘,显出了
他的腿肚子的形状。女人的个头也不矮,他用下了几十年铁料的眼力,估计出她的
高度在一米七十左右,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两厘米。她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羽绒服,
下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羊皮鞋。两个人都没戴帽子,风把
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女人不时地抬起一只手,将遮住脸面的头发捋到脑后去。
他们在临近小屋时,下意识地拉开了的距离反而泄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这
是一对情人,而且多半是历史悠久的情人。当他看清了那男人冷漠痛苦的脸和那女
人怨妇般的眼神时,就像刚刚阅读完毕了他们的感情档案一样,对他们的事儿已经
了如指掌。
他准备做这笔关门前的买卖,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出于对他们深深的同情。
那男人站在小屋前,与他搭着话儿,女人背对小门站着,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
里,用一只脚踢着地上的枯叶。
“天气真冷,”男人说,“天气说冷突然就冷了,这很不正常。”
“电视说是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寒流。”他说着,想起了自家那台早该淘汰的黑
白电视机。
“这就是那间著名的情侣小屋吗?”男人说,“听说是公安局长的岳父开的?”
他笑着,含意模糊地摇摇头。
“其实,”男人说,“我们只想找个地方聊聊天
他会意地笑笑,提着马扎子,头也不回地向那丛紫穗槐走去。
一线阳光从灰云中射出来,照耀得树林一片辉煌,白杨树干上像挂上了一层锡
箔,闪烁着神奇的光彩。他背靠着紫穗槐柔软的枝条,感到遒劲的东北风吹得脊背
冰凉如铁。男人弯着腰钻进了小屋,女人站在铁门一侧,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
心事。男人从小屋里钻出来,站在女人背后,低声说着什么。女人保持着方才的姿
势不变。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拽拽女人的衣角,女人身体扭动着,动作幼稚,
好像一个发脾气的小女孩。男人的一只手按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继续扭动身体,
但并没有把男人的手从肩上摆开。男人的手扳着女人的肩,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
女人做出不驯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与男人面对着面了。男人双手按着女人的肩,
对着女人的头顶说话。最后,男人将女人拥进了小屋。他躲在紫穗槐丛后无声地笑
了。铁门轻轻地关上了,他听到了轻悄悄的锁门声。然后铁壳小屋就成了寒林中一
件死物,清冷的、时隐时显的阳光照着它,泛起一些短促浑浊的光芒。褐色的麻雀
栖在屋顶上拉屎、蹦跳、喳喳噪叫。庞大臃肿的灰云在空中匆忙奔驰,树林中滑动
着它们的暗影。他看了一眼怀表,时间是午后一点,他估计他们不会在小屋里待得
太久,有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