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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的新家落户在向阳公社,迎接他们母子的社员说以前这里叫三河坝,是前些年挖河道分洪后成立的新公社,粮田要比其它的公社规整,自然条件也是全县比较好的。落日的时候,十多户下放的人家到了公社的镇子上,他们在公社的大礼堂住了两宿,随后又被安置在离公社最近的东方红大队。这个安排也是刘嫂捎的信管了用,这样多少也得到了上面有人的照顾。
第2章(1)
下放是一场闹腾后给人留下凄楚的政治运动。不过,下去的人是要发动的人动员的,而上来却是自发的。自打这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的停止,集体上访和各种各样的反抗又开始了。以往那些在银幕上再现的革命斗争精神,现在被举一反三的重现,但这一切也只是在无济的呻吟。又不知何时,南京的旧城墙下多了许多用砖垒、木搭、布盖的披子和棚户。挨着厚实的旧城墙,不愿在农村呆的下放户偷偷地回城了,他们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有的甚至抱着在农村出生的孩儿,卧睡在酷热和寒栗的城墙下,煎熬的过日。
多年以后,楚宁和他妈妈终于又回到城里,当年热泪相送的邻里们,还是热情四溢地招呼着,只是少了许多激情的眼神。
“哎呀,你们回城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吃苦了吧?哎!作孽啊,作孽!”邻里关心地问着,嘴里吐出的那份不知是真是假的同情,心里却又不知是一番什么说道。回城后,楚宁和妈妈没能搬回原来那幢青砖红瓦的小楼。早先他家的房子已是人去屋满,给大修厂房管处钱常富等人分占了。为了安居,他们母子俩被暂时安置在大杂院的防震棚里。这是前些年闹地震时留下的棚子,后来闹地震的劲头过去了,棚子也就成了房管处存放杂物的地方。虽说,这棚子已是破烂不堪,却让楚宁和他妈妈收拾的还能住人。
楚宁回城的时候正值放暑假。南京的夏日是酷热的,大杂院楼舍下的防震棚里更是蒸笼一般。得知楚宁回城的消息,童年的小伙伴想一起去看他,却总是没有人先挑头。一天早晨,林小妹在大杂院门口碰到了郑凡,她说起楚宁回城的事儿,两个人一商量,郑凡就召集了几个童年的伙伴,约好下午去看楚宁,这才打破了僵持的陌生。
见到楚宁,他和大伙一样都长高了,只是黑黝黝的脸庞显得更为成熟,话也比以前少了许多。这也许是无情的时间给他们烙下了相识与陌生的记忆。楚宁、郑凡、吴乐宝,还有林小妹、张同、吕佳都是这个大杂院里的同龄人。上山下乡那年,除了楚宁母子下放去了农村之外,吕佳的父母也随大修厂的三车间迁往三线,只留下吕佳与她外婆一起生活,其余的人还都留在城里,过着动荡而又闹腾的日子。
在大杂院的斜对面有一所中学,学校不太大,但这儿是他们集中读书的地方。那时候上学没有择校,也没有谁想去什么所谓的好学校读书,升学也都是划片划街就读。开学的那天,童年时的伙伴一下子又成了同学,只是同窗不到几年,哄哄闹闹,稀里糊涂的就毕业了。刚一毕业,郑凡和吴乐宝就顶替他爸妈的工职,进了大修厂的房管处上了班,这可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事。楚宁自幼喜欢画画,也许是他妈妈原先是美院老师的缘故,他毕业后勉勉强强的考上了美院,而吕佳又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应征入伍参了军。不久,张同也被分配到商场当了一名营业员,只有林小妹待业一年多以后,分配到纺织厂当了一名挡车工。
且说上班后的郑凡和吴乐宝,真可是神气十足,一脸稚嫩的学生气透着几分自豪。当他两人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更是兴奋不已,早早的就合计着要请大家吃顿饭。一来为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加深感情,二来也为楚宁和吕佳送行。这一回总算是实实在在的聚在了一起。
入秋后的一天,气候顿感凉意。聚会的那天下午,细雨蒙蒙,地点初定在当时有钱人结婚办酒席的老字号酒家。据说,这酒家是当年蒋介石常宴请宾客的地方。大家一合计,不由分说就去老蒋常去的酒家。随后楚宁、郑凡和吴乐宝骑上自行车带着吕佳、张同和林小妹向酒家进发。一路上,三辆自行车你追我赶,有说有笑,就像三对疯男傻女,嘻嘻哈哈的在下班的人流中穿梭,不时还遭来路人大骂:“小炮子子,抢死啦。”
“瞧你这话说的,黄泉路上无老少,抢死总比饿死了好。”吴乐宝毫不示弱的回应。
“没家教的东西,你哪个学校的?”
“和你一个学校的。”吴乐宝振振有词地扯着嗓门。
哈哈哈,一阵大笑。对骂声稍息,雨突然下大了起来,楚宁用手拽了一下坐在他身后的吕佳,示意她坐稳。随后,他猛蹬自行车喊道:“跟上。”楚宁顺着下坡的惯性,悠悠地把自行车一斜转进了一条小巷。
“楚宁,躲躲雨吧。”吕佳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楚宁大声地回答。随后三辆自行车前后一字前行,顺着坡势穿过小巷,闯过十字路口的下班人流,在酒家的门口急停,六个落汤鸡也顾不上锁车,鱼贯而入冲进了酒家。那时的酒店没有迎宾小姐和门童,更谈不上有谁给你递上一条热毛巾,擦擦脸上的雨水。酒店里的服务员无论男女都是穿着清一色的白大褂,样式与医院里的白大褂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的毛体。
进了酒家,只见店堂里几个女服务员嗑着瓜子,她们围着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瘦男人有说有笑。吴乐宝摇了摇头上的雨水,跺了跺湿漉漉的新皮鞋,踮步走到服务台前,他面带笑容的说:“同志,吃饭。”
女服务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笑话,不吃饭到我们这来干么?说,吃什么?”紧接着,另一个女服务员插嘴说:“吃小吃在一楼,办酒席在二楼,三楼不对外。”
吴乐宝被这位大妈式的女服务员呛得无言以对,只好陪着笑脸说:“我们想要个包厢,有吗?”
“有,不对外。”
“不对外?为什么?”
“三楼是接待外宾的,你们是外宾吗?”听见是接待外宾的,谁也没敢多言。女服务员冷冷地,接着又盛势凌人地说:“要吃只有二楼,二楼还有几间包厢。”
“二楼有当年蒋介石坐过的包厢吗?”吴乐宝问。
女服务员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她头稍稍一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脸:“蒋介石跑的时候,你妈还生你了?”
“干嘛?这跟我妈生没生我有关吗?”吴乐宝摆下脸了,目光直逼嘲笑他的那个女服务员。
也许是吴乐宝的匪像镇住了女服务员,或许是女服务员觉得胸前的“为人民服务”提醒了自己。她转过话来:“要吃就到服务台来开票。”
这时,郑凡插嘴问:“哪个包厢最大?哪个包厢最大,我们就坐哪个包厢吧。”
“你们小小年纪挺像花花公子和大观园里的小姐吗,来摆什么阔气?不会是偷了你们爹妈的钱吧,还到这来摆阔气啦?”另一个女服务员眼睛狠狠地盯着。
大伙顿时觉得这话太伤人,楚宁刚准备跟她们理论,这时那个穿中山装的瘦男人走了过来,他官腔十足的问:“小同学,是毕业聚会吧?”
郑凡答道:“是的,老师傅!”
瞬间,站在瘦男人身后的女服务员眼睛瞪着郑凡,她很严肃地说:“老师傅?他是我们科长,别没大没小的。”说完,她又招呼道:“跟我来吧。”
六个落汤鸡跟着女服务员上了二楼,他们像列队似地走到长长的走廊尽头。女服务员侧身推开包厢的门,楚宁和郑凡向里猫了一眼,这包厢挺大,说豪华确实也谈不上。随后,跟上来的那个瘦子科长说:“蒋介石以前也在这包厢请过客,文革的时候,里面的陈设都被砸了,好好的红木家具也被烧了。哎!败家子啊!”这位瘦子科长的一声叹惜,使原本嘻嘻哈哈的六个落汤鸡顿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敢再问什么。瘦子科长见他们有些蹑手蹑脚,他面带微笑地说:“同学们,请吧!”
吕佳往包厢里瞥了一眼,她轻轻地拉了拉楚宁的衣角,小声地说:“这太大了吧?我们又不是开会,要这么大包厢干嘛。再说,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呀,”
楚宁转头看了郑凡和吴乐宝一眼,口气坚定地说:“就奢侈一回吧,在蒋委员长坐过的包厢聚会,也是接受一次资产阶级再教育嘛。”没等他人多说,楚宁就先进了包厢。聚会就这样在蒋介石曾经坐过的包厢开始了。落座后,郑凡开口提议大家喝点酒,半晌没有人反对,吴乐宝就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