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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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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此刻的心情都一样:不忍心不吃,也不忍心吃。
乔怡把这件事告诉了黎队长。他听着,不动声色。须臾,象吃了一惊似的将烫手的烟头扔掉。
“当时我抱着希望把她带到部队。部队是个温暖明朗的地方,正象你们常说的一是个大家庭。大家庭的成员应该是平等的……可我哪里想到,一切没有变得好起来,反倒变得越来越坏——你说,是我当初做错了么?”
“不,您没错。是我们的错。是我……”乔怡由衷地自责。但她明白这自责并不牢靠,它不久又会被嫌弃所替代。只是自责后的嫌弃或许会有所收敛,或变为那种作态般的友善,而这种友善却更增加她内心的防卫。那么这又是谁的错呢?……
“这也许不是某个个人的错。真的,我简直不知道有一种多么大的力量,会把一个女孩子的心拧成那样弯弯曲曲的。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但同情也有它的选择性,它往往带着种种偏见。这道理,你明白么?”黎队长把脸转向乔怡。
她慢慢点着头。
“也正因为你明白,我才找你来说这些。我想,应该把她家庭的情况告诉你?……”
“嘀玲玲!嘀玲玲……”
乔怡的回忆突然被这炸耳的铃声打断,她这才发现房间里还配有电话。难怪丁万强调这是“师级房间”。
“喂……”乔怡拿起话筒,“哪里?……”
没声音。
“您找谁?……怎么啦?你要哪里?”
奇怪。电话里始终没声音。乔怡只得将这莫名其妙的电话挂断。 
 
 
 
第08章 
 
 
 
黄小嫚听见隔壁客厅里拨电话的声音,似乎是要什么招待所。杨燹这么晚还给谁打电话……电话“咔嗒”一声又挂上了。她听见他在房间里踱步,一种焦躁的情绪被贯通的木质地板传导过来。她的睡眠总是很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醒来一摸脑门全是汗。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长这么大的。她喜欢夜,夜似乎能庇护她,比隔壁那个男子汉的庇护更为可靠。
杨燹头一次出现在宣传队院里,黄小嫚就认出他是谁了。他完全忘记了她。(童年,有多少荒唐的事值得浪费记忆呢?)她当时对他的出现很惊讶,甚至惊喜:不管他曾给过她怎样的待遇,他毕竟是除父母外第一个触碰她的人。那种触碰在童年是可怕的,疼痛的。而如今,疼痛淡忘后剩下的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女孩子的原始意识对异性的强悍的羡慕。那时,她怕他,痛恨他,但同时又觉得,一个让人害怕的人才了不起。她听过有关魔王的神话,在她幼稚的想象中,魔王就是他那个样子。魔王是可畏的,但他能轻易征服一颗心。
这“黑皮魔王”领着一帮男孩坐在省委大院的台阶上,见她走过来便齐声喊:“你爸是个大右派!你妈是个小破鞋!……”她当时只有三岁,既不懂“大右派”,也不懂“小破鞋”,只知道父亲在她生活中消失了,母亲常常把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领回家来。她上幼儿园不再有人接送,母亲总是很忙,因为那个络腮胡子只有一条臂膀。她不明白为什么少一条臂膀的人反而会多出那么多事儿。从幼儿园回家是触目惊心的,那个黑皮肤、高个头的男孩说不准会从哪里蹿出来,给她几拳或几脚。她永远忘不了他那双野性的黑眼睛里,闪着那种虐待小动物似的快意。黑皮是群男孩的头目,好似山大王终日被一群小鬼东簇西拥。她记住了这冤家叫什么“小显(燹)”。
母亲不再放心她出门,把她反锁在屋里。她有一个洋娃娃,是两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她的。洋娃娃承受着她的孤独、溺爱和突如其来的怨艾与怒气,她会把她在外面所经受的一切照样对洋娃娃重演,就象母亲对于她。她打它,骂它,把它摔得“哎哎”作响时,又象妈妈哄她那样再抱起它。洋娃娃终于不堪忍受这无常的喜怒,从破碎的躯壳里撒出许多锯末,渐渐瘪了。她不再有什么伙伴,就搬了个高凳子站上去,双手抓住窗栅栏,成天向外呆望。但就这点乐趣也很快被妈妈剥夺了。因为有一天她从凳子上摔下来,磕破了颌,妈妈把所有的窗玻璃都糊上一层厚纸,只留最上面一排玻璃向屋里输送亮光。她又爬上去试过,任她怎样踮脚尖,也只能稍稍露出个额头。但她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虽无快活可言,毕竟终日太平无事。
有一天,她听见有两个熟悉的嗓音在门口对话。
“是这儿吗?……”这是个成年人的声音。
“是这儿。她们去年搬到这儿来的。”
她突然辨出,说话的男孩就是那个经常请她吃老拳的冤家。
“你找她们干吗?”那黑皮冤家问。
“我想看看我女儿……可惜家里没人。”
女儿?是爸爸看她来了?是那个他常常想念又忘了模样的爸爸?……她不敢出声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她家有人……”黑皮说。
“可门是锁着的。”爸爸充满遗憾。
“她妈上班时总把她锁在家里。”男孩又说。
“为什么?”
“……不知道。”
亏他说不知道!
“我帮你撬开门吧?”男孩挺在行地建议,“我去找个起子……”
“不用了!这多不好。我下次来……再看吧。”光听声音,爸爸象个老太婆,“谢谢你,孩子。”
“你走啦?……”
屋子里的女儿终于忍不住把嘴巴贴在门缝上喊:“爸爸!爸爸!我在这儿呀!”
“……!”爸爸却没有一点声音。
“爸爸,你走了吗?……”
她趴下身子,肚皮贴着地,看见门下面有一双很大的脚——总算看到爸爸的一个局部啦。
“爸爸,我看见你啦!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呀,孩子。没关系,爸爸能听见你讲话。你长高了吗?”
她从地上爬起来:“爸爸,你别走,你等着……”她搬来大凳子,“爸爸,你别走哇!”大凳子够不着,又摞上小凳子。她一级级攀上去,“爸爸!你看得见我吗?……”
她的额顶只稍稍够着最高层的玻璃,她只看见高处的天空和白杨树梢,但她希望爸爸能因此看见她。
“好乖乖!”爸爸冲着那个额顶惊呼,“你要摔下来的,快下来!”
“爸爸,我长高了吗?”
“长高了——你快下来!”
“你看见我了吗?”
“爸爸看见了。听话,快下来,要摔坏的!”
“我也看见爸爸了……”
她在扯谎。她的脚和脖子都因吃力而微微发颤了,而她的视野仍是那些与爸爸无关的天和树。
“你快下来呀!别惹爸爸着急……”
“不,我唱个歌给你听。爸爸,你没走吗?”
“没有,爸爸在这儿……”
“我唱啦……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飞到东……”她拚命放大音量而走了调,听上去象哇哇乱喊。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只恨自己会唱的歌实在太少了。她唱得完全忘情了,不知唱了多长时间,等到嗓子开始发劈的时候才停下步。她向外面问:“爸爸,好听吗?……”
门外没有声音。她慌忙从凳子上下来,又是那样肚皮贴地往外看:那双大脚不见了。不——见——啦!
她伤心地喊着:“爸爸——爸爸——”
“别喊了,你爸早就走了。”这黑皮倒没走。
“那你也走吧!”
“我走了,你爸给你的糖被别人拿跑怎么办?你爸给你—大包糖呢,就放在门口。”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以后不打你了。”
她管不着他以后怎样,她只一心想看爸爸。从那以后他没有再回来看她了。
孩子看母亲结婚的事是不常有的。而她却遇上了这份荣幸。记得那年她满五岁,妈妈和继父要带她走了。继父用独臂牵着她,她跟着这对成年人只能紧跑慢跑。走了一会儿,她渐渐发现有个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是一双小皮鞋的咔噔咔噔的声音。她从皮鞋的声音听出这个跟在后面的人是谁。到了汽车站,汽车开过来了。她回过头,那黑皮站住了。他眼睛里有点遗憾,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没来得及做。这时继父用独臂把她抱起来。五岁的她只有三岁的身高和重量。他们要上车了,这时她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想挣脱继父,逃到他那里去,哪怕是去挨揍。车开动时,她从后窗里看见那冤家狠狠转过身,又狠狠踢着一块石头蛋儿往回走。他那一身蛮劲似乎总得找东西消耗掉。车开老远了,她看见他还站在很宽的马路中央,张大嘴在呼喊什么,也说不定在咒骂什么。她心里有点不大对劲儿,虽然那时她还不懂人们给这种复杂情感下的定义叫“怅然若失”……

小耗子不明白她此刻怎么会躺在这片干爽的土地上。他到底把她拖过来了。赞比亚那身躯似乎是一张摽得很结实的筏子,居然没被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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