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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态度当然会让大家很尴尬,不过她是大姐,舅舅们也不太在意。我背着人跟她谈:别这样,不要总觉得别人都是欠你的。我们要想想在我们落难的时候,别人是怎么帮我们的。其他人家的兄弟姐妹不见得有我们家这样团结和睦。
另外,妈妈是个特别好面子的人。我运动成绩特别好的时候,她去参加同学聚会,会提前要求我在她聚会时打电话给她,好让她的同学听到——她觉得这样才算面上有光。这一点也让我觉得别扭。
但我又不能说她,我说多了,妈妈会觉得我和她立场不一致。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她总是不停地感到生气、委屈。因此不管她说什么,我也只是听着,尽量忍着不回嘴。
妈妈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总是想小时候我住在体校,她是怎么天天来看我,大热天给我带冰镇绿豆汤解暑。她是我的妈妈,我非常非常爱她。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也不可能不爱我。只是我现在经常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交流和沟通了。
妈妈当然比谁都更加清楚这一点。爸爸走后,妈妈一个人觉得孤单,特别想和我多待一些时间,但我们心灵的距离越来越远,观念上的差异越来越大,真待在一起又会闹得大家都不开心。这也让妈妈非常痛苦。她是个非常直的人,不开心就会讲出来,抱怨我不去看她,不多陪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上,我宁愿和姜山的妈妈待在一起,她和我妈妈的想法完全不同,姜山的妈妈持一种“只要你们觉得幸福就好”的心态,比较尊重孩子,对我们的生活并不干涉。我妈妈总觉得我们还是小孩子,需要监督和管制,哪怕我都快30岁了。她执著地用她的经验来指导我的生活,却不知道世界已经变化了。
妈妈觉得她是过来人,经验会更丰富一些,我就必须要听她的。我跟我妈聊天时,她会习惯用这样一些句式:“你听我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心里说,那可不一定。
所以当我妈提出要帮我抚养孩子时,我毫不犹豫就在心里拒绝了。不行,我心里说,当我有了孩子,我不能再用我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来教育他她,我要给他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我要给他她说“不”的权利,我要让他她拥有自己的灵魂和梦想。
我和姜山一直没有办婚礼,这一点也让妈妈很不满,但我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一场仪式对我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现在好多人的婚礼都异化了,不再是感情的见证,只是浪费时间、浪费人力物力的一个无趣的仪式。我和姜山都认为这个仪式没那么重要,生活美满不美满和这场仪式是否隆重并没有直接关系。
以后我估计自己也不会补办这种仪式的。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大家早知道我们结婚了,我自己也没那个精神了。
归根到底,婚姻只是我和姜山之间的事。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16 打败前十
在多哈的巡回赛结束后,我忽然觉得所有的奋斗都失去了意义,自己一直在错误的方向上行进,背负着一身伤痛和嘲笑,多滑稽啊,我根本不配打网球!我生来就是个失败者!
我还没有享受多久新婚的甜蜜,就匆忙回到了四处征战的生涯中。
那时候我情绪很不好,2月份在多哈打比赛时,我遇到了一位排名世界前十的选手。就像之前在澳网遇到小威廉姆斯时一样,我打完三盘,彻底地输掉了这场比赛。我被对手压制得很死,而且完全没有逆转的机会。
回到休息室后我一个人洗澡,一边洗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从我11岁起,我总是听教练在我背后大声呵斥我:“笨!”“你是猪啊?”我的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招来更大的羞辱。时至今日,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对我吼叫了——我已经将教练的愤怒、暴躁内化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我不需要教练羞辱我了,我自己会陷入病态的、无法克制的自我羞辱的过程中。
当自己被对手克制住时,我很容易陷入暴躁、愤怒、焦虑、情绪激动的状态中。输球后我恨不得一头撞在休息室的门上。我觉得自己像跌进陷阱的狮子,狂躁地向天空扑去,却越陷越深。我痛恨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不断败北和伤痛也令坏心情雪上加霜。我一遍又一遍地痛骂着自己,同时痛哭流涕。
为什么这一切会降临在我身上?
那时我还没有赢过一个世界前十,“炮轰国家队机制”的阴霾还没有过去,外界又有了关于我的新说法,有人说我“一碰到前十就输”,还有其他许多泄气的难听的话,不一而足。
当我保持着相对优秀的战绩时,我可以控制自己去跟这些负面的情绪对抗,但这次失利让我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失望中。日积月累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完全爆发出来了。在多哈的巡回赛结束后,我忽然觉得所有的奋斗都失去了意义,自己一直在错误的方向上行进,背负着一身伤痛和嘲笑,多滑稽啊,我根本不配打网球!我生来就是个失败者!
在更衣室洗澡的整个过程中,我哭得浑身都在颤抖,脑子里盘旋的始终是那些非常消极的念头:你看,别人说的是对的,一跟前十的选手打你就输,这么苦练还有什么意义?
那时姜山还在华中科技大学念书,我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最多有教练和领队伴随。在这种失控的情绪下,我只能给姜山发信息宣泄压力:“看来他们说的是对的,我真的赢不了前十。我永远是一名二流球员,狗肉不上宴席。”
姜山回复我:“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要对自己要求得太苛刻了。”
他又陆续回了我很多鼓励的话,让我赶紧克制自己、平静下来。
但那很难,我觉得自己的尊严已经像被打破的瓷瓶一样,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报纸上对我的失败进行尖锐的讽刺的同时,还不忘提及之前的“炮轰”事件。
那感觉就像要你光着脚,从那只瓷瓶的碎片上一步一步踩过去一样。
姜山远在万里之外,身边的人对你的痛苦袖手旁观,谁让你攻击体制呢?我就这样成了全民罪人。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看到报纸就觉得双手冰凉,我绝不上网看别人对我的评论,更不看报纸。
在那段时间,姜山忙坏了,他一边要应付学业,一边要帮我做心理建设。
在我心情不好时,他会给我讲很多道理。这些道理我不完全相信,但我很耐心地听着,除了爸爸,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他是唯一一个不计回报、不惜代价、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我原来是一个非常非常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的人,别人对我的负面评论可以让我很久都无法走出情绪低谷。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我,我一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这样?
姜山逐渐改变了我的想法,他教我保护自己,教我谨言慎行。他告诉我: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人的想法。我们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慢慢地,我开始学会一点点,开始懂得保护自己、控制情绪。虽然还是会被伤害,但我知道他永远会支持我。
我在国家队里没有自己专属的教练。大家都是一锅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就是“一锅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与大多数人一样,一旦超越了大众约定俗成的那条界线,就会立刻招来他人的口诛笔伐。许多人都在用教练教给他的生活方式生活,用父母的生活方式生活,唯独不敢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而我,就像众多模具中的一个手工制品,挣扎着想要闯出自己的一条路来。因此经常让大家觉得奇怪:你怎么就那么特殊?你凭什么就那么特殊?
我并不是特殊,我只想跟随内心深处的呼声生活。
在我的生命中,我几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小时候,我遵循爸爸的意愿,成为一个专业网球运动员。爸爸离世之后,我更不能悖逆他的遗愿。我拼命挣钱,因为这样可以让妈妈过上好的生活。1997年我打到了全国冠军,从此更加循规蹈矩,按照大家理想中的“冠军应该有的样子”生活。
我在物质上不再缺乏,可我内心非常不快乐,我内心深处的那个“李娜”非常不快乐。
在大学休养的两年,我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安排自己的生活,但很快,我又回到了这条轨道上。我也很想做一个乖乖听话的老实孩子,在大多数时间,我也确实做到了。
只是,那个“李娜”非常不舒服,她总在伺机而动,给我惹下一身麻烦。
在国家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全队只有一个主教练,那么多运动员要他管理,他不可能对我的训练投入很多精力。没有人帮我进行有针对性的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