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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2-红顶商人-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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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我说,要凑两千银子给我。我一定不要。”

“你倒也够义气。不过,这种乱世,说老实话:求人不如求”我也不是毫无打算的,我有一只小箱子托七姑奶奶替我收着,那里面一点东西,总值三五万,到了上海我交给你。“

“交给我做什么?”胡雪岩问道:“我现在还没心思来替你经营。”

阿巧姐先不作声,一面眨眼,一面咬指甲,仿佛有极要紧的事在思索似地。胡雪岩是从钱塘江遥别王有龄的那一刻,便有万念俱灰之感,什么事都不愿、也不能想,因此恹恹成病,如今病势虽已脱险,而且好得很快,但懒散如旧,所以不愿去猜她的心事,只侧着脸,象面对着他所喜爱的古玉似地,恣意鉴赏。

算一算有六年没有这样看过她了。离乱六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多少人生死茫茫,音信杳然,多少人升沉浮降,荣枯异昔,而想到六年前的阿巧姐,只如隔了一夜做了个梦,当时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陆,两相比较,有变了的,也有不变的。

变得最明显的是体态,此刻丰腴了些,当时本嫌纤瘦,所以这一变是变得更美了,也更深沉老练了。

不变的是她这双眼中的情意,依然那么深,那么纯,似乎她心目中除了一个胡雪岩以外,连她自己都不关心。转念到此,他那颗心就象冷灰发现一粒火星,这是火种复炽的开始,他自己都觉得珍贵得很。

于是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感慨地说:“这趟我真是九死一生,不是怕路上有什么危险,胆子小,是我的心境。从杭州到宁波,一路上我的心冷透了,整天躺在床上在想,一个人为啥要跟另外一个人有感情?如果没有感情,他是他,我是我,用不着替他牵肠挂肚,所以我自己对自己说,将来等我心境平静了,对什么人都要冷淡些。”

一口气说到这里,有些气喘,停了下来,阿巧姐不曾听出他的语气未完,只当他借题发挥,顿时脸色大变。

“你这些话,”她问,“不是特为说给我听的?”

“是的。”说了这两个字,胡雪岩才发觉她的神情有异,立刻明白她是误会了,赶紧又接了一句:“这话我什么人面前都没说过,只跟你一人说,是有道理的。不晓得你猜得着,猜不着?”

意思仍然令人莫名其妙,但他急于解释误会的态度,她是看得出来的,心先放了一半,另一半要听他下一句话如何?

“你不要让我猜了!你晓得的,赌心思,跟别人我还可以较量较量,在你面前差了一大截。”

胡雪岩笑了,笑容并不好看,人瘦显得口大,两颗虎牙看上去象獠牙。

但比竟是高兴的笑容,阿巧姐还是乐意看到的。

“你还是那样会说话。”他正一正脸色说:“我特为谈我的心境,是想告诉你一句话,此刻我的想法变过了。”

“怎么变法?”

“人还是要有感情的。就为它受罪,为它死……”

一句话未完,一只又软又暖的手掩在他口上:“什么话不好说,说这些没轻重的话!”

“好,不说,不说。你懂我的意思就可以了。”胡雪岩问道:“你刚才好象在想心事?何妨跟我谈谈。”

“要谈的话很多。现在这样子,你没心思听,我也没心思说,一切都不必急,等你病养好了再说。”

“我的病一时养不好的。好在是……”他想说“好在是死不了的”,只为她忌讳说“死”,所以猛然咽住,停了一下又说:“一两天我就想回上海。”

“那怎么行?”

“没有什么不行。在宁波,消息不灵,又没有事好做,好人都要闷出病来,怎么会养得好病?”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刚刚才有点好,数九寒天冒海风上路,万一病势反复,在汪洋大海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就是两条人命。”

“怎么呢?”

“你不想想,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除了跳海,还有什么路好走?”

是这样生死相共的情分,胡雪岩再也不忍拂她的意了。但是,他自己想想,只要饮食当心,加上阿巧姐细心照料,实在无大关碍。不过,若非医生同意,不但不能塞阿巧姐的嘴,只怕萧家骥也未见得答应。

因此,他决定嘱咐萧家骥私下向医生探问。但始终找不到机会,因为阿巧姐自起床以后,几乎就不曾离开过他,天又下雪了,萧家骥劝她就在屋子里“做市面”,就着一只熊熊然的炭盆,煎药煮粥做菜,都在那间屋里。胡雪岩倒觉得热闹有趣,用杭州的谚语笑她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但也因此,虽萧家骥就在眼前,却无从说两句私话。

不过,也不算白耗工夫。萧家骥一面帮阿巧姐做“下手”,帮她料理饮食,一面将这几天的情形都告诉了胡雪岩。

据说黄呈忠、范汝增经与英国领事夏福礼交涉,商定尽量避免与外侨发生冲突。而且还布告安民,准老百姓在四门以外做生意,宁彼的市面,大致已经恢复了。

“得力的是我们的那批米。民以食为夭,粮食不起恐慌,人心就容易安定。”萧家骥劝慰似地说:“胡先生,你也可以稍稍弥补遗憾了。”

“这是阴功积德的好事。”阿巧姐接口说道:“就看这件好事,老太太就一定会有菩萨保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胡雪岩不作声。一则以喜,一则以悲,没有什么适当的话好表达他的复杂的心情。

“有句要紧话要告诉胡先生,那笔米价,大记的人问我怎么算法?是卖了拆帐,还是作价给他们?我说米先领了去,怎样算法,要问了你才能定规,如果他们不肯答应,我作不了主,米只好原船运回。大记答应照我的办法,现在要问胡先生了。照我看,拆帐比较合算!”

“不!”胡雪岩断然答道:“我不要钱。”

那么要什么呢?胡雪岩要的是米,要的是运粮的船,只等杭州一旦为清军攻下,三天以内就要,因为那时所需要的就是米。

“何必这么做?”萧家骥劝他,“胡先生,在商言商,你的算盘是大家佩服的,这样做法,不等于将本钱‘搁煞’在那里。而况杭州克复,遥遥无期。”

“不见得。气运要转的。”胡雪岩显得有些激动,“我看他们不会太久,三五年的工夫,就要完了。”

“三五年是多少辰光,利上盘利,一担米变成两三担米,你也该盘算盘算。”

“话不错!”胡雪岩又比较平静了,“我有我的想法,第一,我始终没有绝望,也许援兵会到,杭州城可以不破,如果粮道可以打通,我立刻就要运米去接济,那时候万一不凑手,岂不误了大理。第二,倘或杭州真的失守,留着米在那里,等克复以后,随时可以启运。这是一种自己安慰自己的希望,说穿了,是自己骗自己,总算我对杭州也尽到心了。”

“这也有道理,我就跟大记去交涉。”

“这不忙。”胡雪岩问道:“医生啥时光来?”

“每天都是中饭以后。”

“那就早点吃饭,吃完了她好收拾。”胡雪岩又问阿巧姐,“等医生来了,你要不要回避?”

虽然女眷不见男客,但对医生却是例外,不一定要回避,只是他问这句话,就是让她回避的意恩,阿巧姐当然明白,顺着他的心意答道:“我在屏风后面听好了。”

胡雪岩是知道她会回避,有意这样问她,不过她藏在屏风后面听,调虎不能离山,在自己等于不回避,还要另动脑筋。这也简单得很,他先请萧家骥替他写信,占住了他的手,然后说想吃点甜汤,要阿巧姐到厨房里去要洋糖,这样将她调遣了开去,就可以跟萧家骥说私了。“家骥,你信不必写了,我跟你说句话,你过来。”萧家骥走到床前,他说:“我决定马上回上海,你跟医生说一说,我无论如何要走。”

“为什么?”萧家骥诧异,“何必这么急?”

“不为什么,我就是要走。到了上海,我才好打听消息。”胡雪岩又说,“本来我的心冷透了。今天一早跟阿巧谈了半天,说实话,我的心境大不相同。我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救杭州,不管它病入膏肓,我死马要当活马医。第二件,我要做我的生意,做生意一步落不得后,越早到消息灵通的地方越好。你懂了吧?”

“第二点我懂,头一点我不懂。”萧家骥问道:“你怎么救杭州?”

“现在没法子细谈。”胡雪岩有些张皇地望着窗外。

这是因为苗条一影,已从窗外闪过,阿巧姐快进来了。胡雪岩就把握这短短的片刻,告诫萧家骥跟医生私底下“情商”,不可让阿巧姐知道。

是何用意,不易明了,但时机迫促,无从追问,萧家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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