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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
“你能不感慨么,”那助手说。
吃过午饭,加拉赫正在自己帐篷里坐着,克洛夫特跑来叫他。加拉赫就问:“什么事?”
“神甫找你,”克洛夫特说。
“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克洛夫特耸耸肩膀。“你去找他不就得了?我们不能等你回来了,这样吧,下午这营地上的岗就派你值了。”
加拉赫穿过营地,走到了随军神甫的帐篷跟前,他的心跳得很快,内心的盼头蠢蠢欲动,他就拼命克制。还在大军攻上安诺波佩岛之前,他曾经问过随军神甫是不是还需要个助手,神甫当时答应可以考虑他。对加拉赫来说,那就意味着可以从此脱离战斗,为此他还着实做过几回好梦。
“下午好,荔莱神甫,”他说,“听说你要找我。”一副口气挺有礼貌的,却又含着不安。他得好好注意别在神甫面前漏出脏活来,这就够他出一身大汗的了。“坐下吧,加拉赫。”荔莱神甫是个细高个儿的中年人,淡色头发,说起话来口气亲切极了。
“找我什么事,神甫?”
“来,先抽支烟,孩子。”荔荣神甫替他点了支烟。“你家信挺多的吧,加拉赫?”
“我妻张天都要给我写信,难得有一天不写的,神甫。眼下她就要生孩子了。”“哦。”荔莱神甫不作声了。他只顾摸着自己的嘴唇,过了会儿却忽然坐了下来,一只手按着加拉赫的膝头:“孩子,我有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加拉赫打了个冷颤。“什么消息,神甫?”
“你也知道,孩子,人世间有许多事情是很难理解的。我们只能抱定一个信念,相信这是天意的安排,相信作出这样的安排一定有其道理,相信天主明白一切、洞察一切,他的安排应该是最好的安排,尽管我们不一定马上就能理解。”
加拉赫愈听愈不安,后来突然就象疯了一样。种种胡思乱想纷纷在他脑海里打转。他脱口说道:“该不是我老婆把我甩了吧?”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挺丢人的。“不是那样的事,孩子,是你家里有人亡故了。”
“我妈?”
荔莱神甫把头摇摇。“不是你的长辈。”
加拉赫想那准是他的孩子生下就死了。这么一想,立刻觉得心头一宽。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还算不幸中之大幸。心儿里甚至又默默闪过一线希望:荔莱神甫叫他来,也许还是要他当助手吧?
“孩子,不瞒你说,那是你的妻子。”
话传进耳朵,加拉赫简直象麻木了一样。坐在那里,毫无反应,什么也不想。一只小虫嗡嗡有声地从卷起的门帘下飞了进来,他只顾盯着看。“什……什……什么?”好容易才吐出了这么一声。
“你的妻子在产中去世了,加拉赫。”荔莱神甫把眼睛望着别处。“孩子总算是保全了。”
“马莉说她肚子不是很大呀,”加拉赫说。一个“死”字终于印进了他的脑子,此刻对他来说这个字只有一种含意,所以出现在他眼前的马莉也就象山沟里挨了一枪的那个日本兵一样在抽搐,在颤动。他止不住打起哆嗦来。嘴上在说:“死了!”可是内心却根本辨不出是酸是苦。他就象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思想似乎都收缩到了心底的深处,给封住了出不来,大脑皮层仿佛上了麻药,神甫的话打上去只是象一阵风过。好一阵子他就觉得象是在听讲别人的事,仿佛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似的。说也奇怪,他现在别的都不急,可就是一个劲儿叮嘱自己千万要拿出些精神来,好博得神甫的青睐。过了好半天,才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他们告诉我的情况也不多,孩子,详细情况等我了解清楚以后我再告诉你。远离家乡,见不到亲人的最后一面,是够难受的。”
“是的,是难受,神甫,”加拉赫不过是无意识地在那里搭茬儿。有如四色渐明,终于照出了大地一样,加拉赫终于慢慢地可以辨出周围的景物,能够理解听到的消息了。他的脑子告诉他出了事了。他先是想;可别急坏了马莉才好。继而又猛然省悟:马莉是再也不会着急的了。这回手一棒,把他打问了;他对着神甫那张坐椅的木头纹理呆呆地直瞅。瞅着瞅着,一时恍惚觉得似乎身在教堂,因此不由自主地就又目视着双手,极力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气。
“生命是不息的。你孩子保全了,其中也未始没有天意。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替你去打听一下孩子由谁代为抚养。可能的话我们就给你安排一次休假。”加拉赫精神一振:可以跟妻子见面了!可是,马莉已经死了啊。这一回他脑子里还是有些思想活动的。他坐在那里,想起了当天早晨登上卡车的时候阳光是那么明媚。内心默默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再倒流回去阿。
“孩子,你要勇敢些。”
“是,神甫。”加拉赫站了起来。脚板,似乎已经没长在他的脚上了。擦了擦嘴,觉得嘴唇肿胀,擦上去有些异样。他一时倒慌了神,想起了那山洞里的蛇。心里闪过了一个想法:马莉撞上的医生准是个挨千刀剐的犹太佬!虽然想过之后也就撂开了,可是终免不了一阵义愤填膺,心里倒反而觉得好过了些。“那就谢谢你了,神甫,”他说。
“到自己帐篷里去躺会儿吧,孩子,”荔莱神甫说。
'正文 第57节'
“好吧,神甫。”加拉赫穿过营地回去了。弟兄们都执行任务在外,营地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就使他感到有一种难解的孤寂。他国到帐篷内,颓然倒在坑洞里,手脚一摊,扑在毯子上。他只觉得筋疲力尽。头也痛了,一时胡思乱想起来:那“丛林专用”急救包里有“阿的平”,吃上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管用?我这也许是害上疟疾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新婚时节马莉盛了菜端到他面前时的那一副表情。马莉的手腕子纤巧极了,下臂上一片金黄的汗毛,他一想起来就又历历如在目前。“那个医生准是个挨千刀剧的犹太佬!”他不知不觉说出了声来。话一出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就仰面朝天翻过身来。他想想又冒火了,时而还愤然哝哝:“那个犹太佬把她给害了。”这么一来,紧张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些。他可怜自己,却又从中感受到一种安慰,因而就尽情地自怜自惜了好一阵子。身上衬衫都湿了。他时不时还要咬牙切齿一番,因为他觉得把牙关紧紧一咬是挺解恨的。
突然他觉得通体一阵冷汗津津,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一口他才真个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是死了。扎心的痛苦和思念。一个劲儿地在胸中涌起,终于他忍不住哭了。他过了一两分钟才自己听见了哭声,他有点害怕,就赶紧打住,因为哭声听来似乎是那么遥远。他的感觉仿佛都涂上了一层绝缘漆,这层绝缘漆偶尔也会脱落一时半刻,可是一阵痛苦袭来,马上就又封得严严的了。
他想起了山沟里那些打死的日本兵,可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一个个虽是日本兵的死状,却都是马莉的身影。他禁不住又打起哆嗦来,强烈的恐怖、厌恶、惊惧,拧成一股,流遍了他的全身。他一只手揪紧了毯子,嘴里有口无心的在那儿嘟嚷:“我好长时间没去做忏悔了,太不应该了。”鼻子也忽然灵敏了起来,感到身上衣服有股异味。他心想:我都发臭啦,该洗个澡了。这么一想,心就再也定不下来了,很想到小溪边上去把衣裳脱个精光。出了帐篷,却只觉得身子软得厉害,走不了这百来码的路,因此到了雷德的帐篷外他就不走了,拿一项钢盔在一只水罐里满满舀了一钢盔的水。放到地上,钢盔一歪,水都泼在了脚上。他就说下衬衫,又舀起一钢盔的水,往脖子上浇去,水凉凉的,激得他打了个冷颤。连脑子也没动一下,他就又把衬衫一穿,跌跌摸摸回到帐篷里,啥也不想地在那里躺了足有半个钟头。橡皮的帐篷布给太阳晒得热气逼人,他渐渐打起盹来,后来终于唤着了。睡梦中身子还时不时地抽动。
飞回到过去:
加拉赫
反革命派
他五短身材,瘦削结实,身上筋筋节节的,给人的印象是个久经风霜、脾气执拗的人。脸盘狭小,其貌不扬,先前满脸的粉刺留下了累累、的疤痕,因而脸皮疙疙瘩瘩,尽是紫红色的斑斑。不知是由于他脸上这种皮色的缘故呢,还是因为他那颗长长的爱尔兰式鼻子生得特别,歪在一边象在赌气,总之他的神气看去老是象憋着中肚子火。不过论年纪他今年才只二十四岁。
在南波士顿以及洛克斯伯雷、陶契斯特一带,好几里长一大片尽是灰色的木屋,一派黯淡、凄凉、衰败的气象。木朽屋旧,紧夹着纵横交错的一条条小石子路,电车就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