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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痛,不过这些病痛现在都已经不在他心上了。他在给队伍带路,这就够他操心的了。
队伍在他后面拉成了一串,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情。威尔逊和托格略只觉得昏昏欲睡。雷德则提起了精神,默默地想着心思——他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戈尔斯坦又苦恼又狼狈;残夜未消,漆黑一片,他提心吊胆地在小路上悄俏儿走,心情先是愁苦,转而就成了凄凉。他担心自己真会落得寂寞死去,连个送终的朋友都没有。怀曼已经元气大伤,无力振作了;他筋疲力尽,只知昏昏沉沉拖着脚步往前走,去哪儿都不在乎,生死也无所谓了。里奇斯虽然疲乏,倒还熬得住;他不去猜这一去吉凶如何,也不是一味想着腿脚的疼痛;他就埋头管他走,脑袋里思想都凝滞了,有如一汪流不动的溪水。
'正文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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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
令人心惊肉跳的啪啪几响,他背后的迫击炮又发射了。他看着炮弹一发发落在对岸的丛林里,接连不断,落点却渐渐向河边移来。对岸日军方面也有一门迫击炮起而还击,克洛夫特还听得出在左方约四分之一英里处,有几挺机枪在互射,枪声混杂,听来重浊而零乱。克洛夫特拿起电话,往里边吹了口气,悄悄地喊了两声:“威尔逊,威尔逊!”没有听到回音,他一时决不定要不要到威尔逊的工事里去看一看。他在心里直骂威尔逊:这混蛋怎么会连电话机都没有发现!他也暗暗责备自己:按理自己在布置任务之前对这样的情况应该先摸清楚才是。他两眼注视着对岸,心里想:唉,我这个上士,真是愈当愈高明了!
他有一双灵耳,辨得出夜间的一切声息,而且又积累了长期的经验,自会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声息都剔出去。野兽在窝里作响,他根本不加理会;蟋蟀在叫,他也可以听而不闻。可是此刻他却听出有一种俏悄的连擦带滑的声息,他知道只有人在丛林中树疏草稀的地带走动,才会产生这样的音响。他就盯着对岸仔细观察,想判断一下这茂密的丛林里哪儿的林木最少些。他发现正对着他和威尔逊的两个工事之间,有一片椰林,椰树不多,中间有些空隙,容得下好些人。他就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一小片林子,对,是有一个人走动的声音,错不了。克洛夫特不觉咬住了嘴唇。他的手摸到了机枪的枪栓,慢慢地转动枪口,对准了那一片椰林。声音更响了,仿佛对岸有一些人正在俏俏穿过矮树丛,来到他工事对面的一个地方。克洛夫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觉得就象吸了点兴奋的玩意儿,药性一下子传到了手脚里,脑袋也象在冷水桶里浸过一般,顿时一清如洗,灵敏惊人。他舔了下嘴唇,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时候的感觉,真象连自己肌肉一动都听得见声音似的。
日本人的迫击炮又打起来了,把他吓了一大跳。炮弹就落在左邻兄弟排的阵地附近,爆炸的声音叫他听得刺耳揪心。他睁大了眼睛直瞅着那洒满月光的河上,瞅着瞅着眼都花了,只觉得黑沉沉打旋的河水里仿佛有人的脑袋在浮动。克洛夫特连忙低下头去,对着自己的膝头瞅了小半晌,然后再抬眼向对岸望去。他没有直接就看他疑心有日本人的地方,而是偏左点儿瞧瞧,再偏右点儿瞧瞧;他根据长期积累的经验,深知在黑暗里要看清一样东西,径直举眼望去是不行的。他看到椰林里似乎有东西在动,背上顿时沁出了新的汗珠,往下直淌。他不安地把身子扭了两扭。心里一方面是紧张得受不了,一方面却又感到这种滋味倒也不无快意。
他正在忐忑不定,猜不透威尔逊注意到了这些声息没有,疑问使马上有了解答。耳边只听见一声响亮,分明是一挺机枪的枪栓卡嗒一拉。在克洛夫特高度敏感的听觉听来,那声音简直震动了小河上下。他不觉怒火直冒:岂有此理,威尔逊把自己阵地的位置暴露了!矮树丛里的声音更响了,克洛夫特相信他没有听错,对岸是有人在打耳语。他摸到了一颗手榴弹,拿来放在脚边。
他紧接着又听到了一个声音,顿时听得浑身皮肉象被刀刺一样。隔河明明有个人在呼唤:“美国佬,美国佬!”克洛夫特愣住了。那嗓音又细又尖,愈是因为压得低,就愈是令人觉得可怕。克洛夫特立刻听了出来:“那是一个日本佬!”这一下他连手脚都动弹不得了。
“美国佬!”那是冲着他喊的。“美国佬!我们你抓来啦,美国佬!”黑夜有如一大方厚厚的毯子覆盖在河上,压得人透不过气。克洛夫特拚命想喘过一口气来。
“我们你抓来啦,美国佬!”
克洛夫特觉得仿佛有只大手猛然在他背上击了一掌,然后顺着脊梁一路往上撸去,过了后脑勺,一把揪住了他前额的头发。他就象做了个恶梦,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只能心如火燎地干着急。嘴里不觉俏声自语;“‘我们你抓来啦,美国佬’?是说‘抓你来啦,美国佬’!”
他浑身一阵狂抖,双手似乎就凝住在机枪上了。脑袋里只觉得有股强大的压力,叫他受不了。
“我们你抓来啦,美国佬!”那个声音简直是在失声嚎叫了。
“看你们敢来抓我,猴儿崽子!”克洛夫特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那股劲头就象对准了一座栋木大门一头撞去。
随即有十来秒钟工夫没有一点动静,但见月光还照着河水,只有蟋蟀还气也不歇地叫得正欢。接着那个声音又来了:“好啊,我们来,美国佬,我们来。”克洛夫特把机枪枪栓一拉,顶上了膛。一颗心还在那里狂跳不已。他竭尽了全力高声大叫:“弟兄们……弟兄们,都快上来!”
突然对岸一挺机枪冲他打来,他赶紧把头往掩体下一低。机枪在黑暗中吐出一道凶厉的白光,活象一支喷火的乙炔吹管,那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更是动魄惊心。克洛夫特靠着他意志的力量,才沉住了气。他扣动扳机,机枪马上在他手下连蹦带跳的,吐出一连串子弹,拖着一道道光,向对岸的丛林里猛扑进去。
贴耳的枪声,加上枪身的震动,倒使他平静了下来。日本人的火力点他刚才见过一眼,他就把枪口对准那里,打了一梭子。单手把着枪不行,机枪的把手在掌心里弹弹撞撞的,他只好用双手把机枪牢牢把住。枪管发出一股热烘烘的金属昧儿飘进他鼻子里,使他的头脑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打完赶紧把头一低,等着对方还击,果然,子弹呼呼地擦顶而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别——别——!……别——别——!子弹掠过泥地,溅起些松土打在他脸上。
克洛夫特却根本没有一点感觉。这是人在搏斗时常有的现象;皮肉麻木了。他一听到声音就会打个间缩,嘴唇也会忽而咬紧忽而松开,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可就是对自己的肌肤毫无反应。
克洛夫特又起来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梭子,打完又一低头伏在工事里。一声惨叫刺破了黑夜,克洛夫特嘴边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冷笑,心想:到底把那家伙撂倒了。他仿佛都看见了自己的铁弹火辣辣地穿透了那人的皮肉,把一路碰到的骨头都击得粉碎。“哎——唷——!”又是一声绝叫,叫他听得汗毛直竖,他不禁想起了给牛犊子打烙印,于是就有那么奇怪的游离的一刹那,给牛犊打烙印的声、味、景,一时杂然纷呈,使他宛如又身临其境。“弟兄们,快上……快上!”他狂叫一声,一口气连续射击了十来秒钟,好掩护他们进入阵地。机枪一停,听得见背后有人爬来了。他就悄声问道;“侦察排的?”
“嗨。”加拉赫跳进工事,在他身边蹲下,嘴里还念了一声“圣母马利亚”。克洛夫特发觉加拉赫在打颤。
“别做出这副狗熊相!”他一把抓住了加拉赫的胳膊:“都上来啦?”“上来了。”
克洛夫特又朝对岸望去。对岸此刻是一片沉寂,那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射击早已无迹可寻,有如砂轮上飞溅的火花,哪还有一点影踪。孤军作战的处境已经摆脱,克洛夫特如今就可以好好合计合计了。弟兄们既已都来到了自己身边,分散在两个机枪工事之间的靠岸的矮树丛里。他便又想起可不能忘了自己是个带队人。他就沙哑着嗓子,凑在加拉赫的耳边说:“敌人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了。”
加拉赫又哆啸起来了。“渥——!这样把人闹醒,真是要命!”他是想说这句话,可已经抖得语不成声了。
克洛夫特小声对他说:“听我说,你一路爬过去,通知大家,不到日本人下水渡河,谁也不许开火。”
“我去不了,我去不了,”加拉赫低声说。
克洛夫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