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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鼻子里哼了一声。“收拾了又有屁用!咱们今儿晚上还得上火线呢,我是看准了。”一入夜,天又闷热起来了。
将军心里很急。吉普车一出车场,他就吩咐司机:“到一五一的直属炮兵连。”随即又扭过头去,对挤在后座、不大自在的达尔生少校和侯恩少尉说:“假如他们那儿都跟二营接不通电话,那我们就只好劳动两条腿连夜走着去了。”吉普车过了铁丝网口,向右一拐,就到了通往前线的大路上。将军打量着大路,脸色阴沉。路上泥泞不堪,以后可还要泥泞。眼下只是糊而滑,吉普车开在路上东一刺溜西一滑的,可是过不了几个钟头路面就会变得跟黏土似的,稠而又烂,车辆也许就得半个轮子陷在泥泞里。他转而又呆呆地望着大路两旁的丛林。沿路有几具日军的尸体,在一条沟里腐烂,将军不觉屏住了呼吸。这种气味他尽管早就闻惯了,可是闻到了毕竟还是不能淡然处之。他就暗暗记在心里:一等这件麻烦事儿对付了过去,就派个埋掩队沿路清理一下。
黑夜早已降临,一场灾难也可能已经随之临头。吉普车在黑暗里缓缓向前驶去,卡明斯将军身坐在车内,却觉得象是浮游在空中。车上谁也没有一点声息,发动机老是一个劲儿“嗡嗡”地哼,丛林里传来带水的枝叶一片沙沙乱响,他置身其间,仿佛此身已经一无所有,就剩下了一颗脑袋,全部心思都在那里飞快转动。他得独自个儿留在空中,独自个儿把这问题想个透。这场暴风雨是紧跟在日军的进攻之后而来的,来势之快真是惊人。就在下雨前十分钟,他接到二营营部的报告,说是他们阵地前沿爆发了激战,炮火猛烈。可是说话之间狂风暴雨就把电话线打了个七零八落,他的指挥所也成了一片白地;无线电都无法联络。眼下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他心里没有一点谱儿。赫钦斯大概已经把二营撤下来了吧。日本人看到风大,很可能会索性豁出命来,乘势推进,把他的前沿阵地突破许多口子。部队接不到他的命令,天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但愿直属炮兵连的电话还能通前线!
他幸而在两天前就调了十多辆坦克到二营。要不然的话今天晚上就别想把坦克拉上去,其实前线就是有了坦克,现在也无法出动,不过必要的时候总还可以以之作为核心,今夜临时建立一个防御阵地。前线只怕已是乱成一团了。拖到明天,一条完整的战线只怕也就只剩下几个孤立的小阵地了。可他打不通电话还是只能干着急。局面保不定会糟到什么地步呢。好容易把战线左转了九十度,说不定不出两天就会前功尽弃,依旧退回到原地。
要是电话能够打通,那就要求他一切决策都要当场很快作出。他回忆了一下前线各级指挥官的配置情况,记起了各连以至各排可有什么突出的表现。那记忆力极好的脑子里一下子跳出了好多过去的小事,以及一连串兵力的数字。安诺波佩岛上每一尊炮、每一名兵员的部署,他都了如指掌,这些情况如今就在他脑海里一闪过,不过仍还是些原始的资料。此时此刻,他就成了个十分单纯的人了。身心的一切活动,目的就都只有一个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心里自有十足的把握,相信自己一到需要的时候自然就会把这些资料化而为妥善的对策。他只要把浑身的劲头用足了,这份本能肯定就会发挥出来。
不过尽管如此,他凭着一股火性,还是感到怒不可遏。都是暴风雨跟他作对:他这一腔火的发泄方式也很傻气。有时正好好地想着心思,忽然一阵气愤涌上心来,把思路全搅乱了。逢到这种时候他就往往会哺哺自语:“有暴风雨也不通报一声。气象部门简直是吃干饭的!这场暴风雨兵团司令部是知道的,可几时通知过我呀?根本就没有见到半个字的通报!这办的是什么事——我看根本就是什么事也不办!存心跟我作梗!”
就在这时,车不小心陷进了一条沟,开不动了。将军冲着司机转过脸去,心里真恨不得把他毙了,然而他只是嘀咕了一句;“不行啊,老弟,咱们没工夫蘑菇啦。”吉普车重又点火开动,这才继续前进。
他的营地已经毁于一旦,那才是最使他苦恼的一件事。部队遭受威胁,固然使他忧虑重重,难以释怀,但是这个问题毕竟还比较抽象。直接影响到他个人、使他有切肤之痛的,是他临走时所见营地上的那一片狼藉。他回想起来简直有点伤心:小石子走道都给小河般的水流冲光了,帆布床给掀翻了倒插在泥浆里,帐篷就剩了污迹斑斑的一堆破烂。真是满目凄凉!想到这里他又火冒三丈了。
他命令司机:“老弟,你还是把车灯打开。不然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到啊。”要是附近埋伏有打冷枪的敌兵,那开灯行车就不啻端了支蜡烛,走进藏有刺客的黑森林。将军在车座上感到一阵紧张,但也不无快意。冒险自能给人以一种刺激,使他深感自己肩负的任务之重要。他对侯思和达尔生说:“你们一边一个沿路警戒。”吉普车两边并没有上窗,侯恩和达尔生就把卡宾枪伸到车外,密切监视两边的丛林。车灯一开,丛林的枝叶都成了银白一片,更显得神秘莫测了。
侯思少尉用手摸了一下卡宾枪的弹盒,拆下了又卡嗒一声重新装上,好大的一双手就这样端着支短家伙,把枪口对着丛林。他的心境复杂极了,其中有些情绪属于亢奋之列,有些情绪则可归于灰心一类。想了这许多办法,稳扎稳打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如今猛一下子却说不定已经落得全线崩溃,可他们的吉普车还在这儿乱转,好象一根神经拼命想附上一块肌肉、一个器官,好起到它神经的作用。将军有一次对他说过:“我喜欢乱,那就象试剂滴进了烧杯,一时泡沫翻腾,可不一会儿结晶体就分离出来了。依我说,乱,那才刺激。”
当时候恩心里就想:这是剿袭名篇,拾人唾余罢了。将军哪能喜欢乱呢——只要他自己身在烧杯之中,他就喜欢不了。只有象他侯恩这样的人,真正一无干系,才提得起这份兴致。
不过话说回来,将军今天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侯思记得,风雨的势头稍杀以后,大家最初都打不起一点劲来。将军只是对沾满污泥的帆布床瞅了那么一眼,随手一抹,刮下一小团烂泥捏在手里。大家都叫狂风暴雨折磨得筋疲力尽了,然而将军却没有忘记采取对策,在人人垂头丧气,都只想悄悄去找个地方存身的时候,他向部下作了一篇情辞极其动人的讲话。说起来那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将军不能不挽回他这个指挥官的威信啊。
他此刻的举止谈吐又何尝不可理解。侯恩从他那种异样的温文、那种说话的声气,知道他现在一心无他,就只想着战事,想着这漫漫的长夜。这就使将军与过去完全判若两人,十足成了一根末梢尽露、一心只想寻个依托的神经。
对此侯恩固然感到钦佩,却也有些不快。这样一个心眼儿扑上去,也真有点不近人情,他真不明白将军是怎么办到的。他把手里的卡宾枪往上托了托,闷闷地直瞅着眼前的丛林。大路前面的拐弯处很可能就架着一挺日本人的机枪,更可能埋伏着几个日本兵,带了一两件自动武器,在那儿伺机打冷枪。说不定吉普车转过弯去,一下子就会扶上个一、二十枪,他琐碎的探索,无谓的牢骚,由此而构成的这渺小的一生,也就得一笔勾销了。同车一并遭到意外的,一个也许是天才,一个是大到如达尔生这样出奇的傻大个,另外还有一个神经紧张的年轻司机,谁保得定他骨子里就不是一块法西斯分子的料?就这样,一个转弯,全都完蛋。
反过来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把人打死。只要他枪口一举,一扣扳机,就有人一腔喜乐哀愁——说不定还带着内心的一缕善念——一齐化为乌有。简直就跟踩死一只小虫一样容易,甚至还要更容易些。是了,他闷闷不乐就是这个缘故。一切都出了轨、乱了套了。当兵的在车场上大唱其歌(这事其实例满有点意思,虽说有些幼稚,倒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勇气)。自己呢,却跟着将军在这里赶路(在这灰暗一片、茫茫无边的丛林里,他们几个人不过是个小小的点子顺着一条线在移动)。可说不定哪儿还在进行一场战斗呢。他们不绝听到的炮声、枪声、固然可能只是前沿的零星交火,算不了什么,可谁敢说这些零星的火力现在就一定不是集中在一处,打了一场小小的恶战呢?听这枪声、炮声,都谈不上有一点配合。黑夜把部队割得支离破碎,这样你一摊我一摊的,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