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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想起丛林已快走到尽头,他们都满心欢喜;内心自然而然地认为,到了空旷的丘陵地带便没问题了。在河里滚泥蹬水走得那么艰苦,几次三番以为到不了头了,而今居然走了过来,他们心里是又得意又欢喜,有些本来不抱希望的人现在也乐观起来,觉得完成这个侦察任务看来是有指望的了。然而罗思和米尼塔却很苦恼。米尼塔在医院里折腾了一个星期,身体一直不好;罗思则是向来体弱的。河里的长途行军,把他们俩简直给累垮了;他们早已疲劳过了头,停下来歇会儿已经无补于事了,如今再要干这开路的力气活儿,那真是其苦难言。罗思干了才半分钟,砍刀还只砍了三四下,胳膊就已经抬不起来了。砍刀提在手里,觉得就象斧头那么沉。他只能用双手勉强举起,有气无力地任其一刀落下去,管它是树枝还是藤蔓。每次只要砍上半分钟,十个指头就会汗津津的骨软筋酥,刀子就会脱手而出,啪一声掉在地上。
米尼塔指头上起了泡,刀柄磨得掌心生疼,手上的疮也都给擦破了,疮口里渗进了汗水。他手粗脚笨,看到是棵小树就狠命砍去,见愈是砍不掉就愈是发狠,结果累得心慌气急,只好停下手来,抽抽噎噎地对着面前这片湿糊糊牵丝扳藤的草蔓乱树直骂。他和罗思正好搭档,两人一块儿给紧紧地挤在那夹道一般的小径上。双方都精疲力竭了,所以彼此不时相撞,撞一次米尼塔就要气冲冲骂上一通。他们俩谁看着谁都讨厌,那深恶痛绝的程度也不下于他们恨这片丛林、恨这趟侦察任务,不下于他们恨克洛夫特。米尼塔见克洛夫特不跟大家一起开路,暗暗憋着一肚子的气;此刻在他的怨气中这是最主要的一条了。他私下嘀咕:“克洛夫特这小子倒是舒服,叫我们这样干那样干,自己却不动手。大家都干得累死累活的,我看他吃力个屁!我要是当排里的当家上士,我就不会这样对待弟兄们。我就跟大家同甘共苦,有活一起干。”
里奇斯和戈尔斯坦站在他们背后五、大码处。他们四个人是一组,论理这五分钟一班的活儿他们两对应该各干一半。可是干了一两个小时以后,戈尔斯坦和里奇斯这一对渐渐就得每次干三分钟,以至四分钟了。里奇斯看着米尼塔和罗思这样挥刀乱砍,心里就有了气。他老是要数落他们:“真格的,你们城里人难道连这么一把小小的刀子都不会使?”
米尼塔他们气喘吁吁,怒火直冒,也不答理,这一下里奇斯就越发来了气。他很敏感,别人和自己只要待遇上有一点不公,他都看在眼里。他认为自己和戈尔斯坦多干,米尼塔他们少干,实在太不公道了。所以嘴里就不时埋怨:“我跟你们一样干了那么重的活儿,一样在河里走着来,你们凭什么把活儿都往我和戈尔斯坦的身上推,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放你的屁!”米尼塔拉大嗓门顶了他一句。
克洛夫特从背后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没啥,”里奇斯慢了半拍才回答。他放开了那条马一样的嗓子哈哈一笑,说:“嘿嘿,说上两句闲话罢了。”他尽管很生米尼塔和罗思的气,却并不想向克洛夫特告状。大家毕竟都是一个组里的人,告自己同组伙伴的状,这在里奇斯看来是伤天害理的行为。所以他就一再声明:“没啥大不了的。”
“我可以告诉你,米尼塔,”克洛夫特是满面的轻蔑,“我带过的弟兄不少,可还是第一次碰到你和罗思这样窝囊、这样不上进的一对活宝。你们两个趁早给我注意点儿,别这么吊儿郎当的。”他的话口气冰冷、一字一板,有如给了他们劈面一鞭。
米尼塔一旦给逼得急了,胆子大起来可也是惊人的。他扔下了砍刀,就冲着克洛夫特发作起来。“你呢,我怎么没看见你干活呀?你倒是挺舒服的……”他气得话都说不上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叨叨:“我怎么没看见你干活呀?”
克洛夫特心想:这个纽约娃娃好厉害!他气虎虎地瞅了米尼塔一眼。“下回再要过河,少尉的背包你给背过去,就免你干活。”说完却又很生自己的气:这话回答得都是多余的!他一时气得不觉背过了脸去。他所以自己不做这开路的苦工,无非是因为作为排里的当家上士,他觉得自己必须多保存一些体力。刚才侯恩抢着要先过激流,他是没有意料到的;后来他扶着藤索过去,才知道那要花多少力气。这就提醒了他,使他暗暗上了心事。克洛夫特知道,这支队伍目前还是在他的掌握之下……但是侯恩一旦摸出了一些经验以后,看来就要自己来当家了。
'正文 第98节'
不过说实在的,克洛夫特使是对自己也决不承认他有这种想法。他熟悉部队里的那一套,知道自己对侯恩怀恨是危险的,也知道自己要是搞了小动作的话,追究起动机来多半是经不起审查的。他做事一向自问理不亏、心不虚,可是这一回,他却感觉到自己经不起们心自问了,为此他就窝着一肚子的气。当下他就又转过脸来,大步抢到米尼塔跟前,气汹汹地盯住了他。“妈的!你这小子还说不说怪话啦?”米尼塔不敢回嘴,勉强壮壮胆子,盯还了他一眼,却终究沉不住气,把眼睛垂了下去。他招呼罗思说:“算了,咱们干活吧。”两人捡起了砍刀,又开起路来。克洛夫特看了他们半晌,也转身走了,顺着刚开出来的小路,回到队伍里。罗思觉得这事都应该怪自己。老是摆脱不掉的那种啮心的不争气之感,顿时又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暗暗自怨自文:我真是百无一用!他一刀砍下去,砰的一声,把刀子都震飞了。“啊!”他一腔凄楚,只好弯下腰去捡起来。
里奇斯对他说:“你还是快停下吧。”他就提起一把砍刀,同戈尔斯坦并排干了起来。里奇斯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地一刀刀向矮树丛砍去,那粗短的身材似乎也就变得不那么难看了,体态之间显得那么刚健利索。从背后看去,就象一头野兽在那里做窝。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他就为自己力气大而感到自豪。饱满的肌肉一张一弛,背上汗水淋淋,他就感到其乐无穷。他只顾埋头苦干,不久就陶醉在自己周身的汗味里了。
戈尔斯坦也觉得干这活不算什么,他手挥脚踩,得心应手,心中也很得意,不过他这份自得的心情就不那么单纯了。这里边还不免掺杂着好些对体力劳动的偏见。他心里闷闷地想:我这辈子找来找去,就尽是找的这种体力活儿。他卖过报,干过货栈里的差事,也当过焊工,却从来没有干过一行可以不必沾上两手脏的高尚职业,这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疙瘩。他这种偏见根子极深,从小留下的种种记忆、信奉的许多格言,养成了他今天的这种观念。他跟里奇斯合作得十分默契,内心却又是兴奋又是不屑。他心想:里奇斯干这个倒正合适,他是个庄稼人,不过我不一样,我希望我的工作总还要高尚一些。他有点可怜自己了;只怪自己命运不济。我要是能好好念上点书,胸中有点学问,也不会弄到今天这样的境地了。
正想得心烦,下面一个组来接班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顺着小道,回到自己放枪支背包的地方,独自个儿坐在那里发起门来。哎,不然的话我真大有可为啊。他只觉得象平地起了波澜,胸中涌起了无限的伤感,透心彻髓。他可怜自己,但是这怜悯的心理渐渐强烈起来,扩大开来,使他又进而感到世人无不可怜。他在心里直念叨:唉!做人苦哪,做人苦哪。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这样慨叹,这句话似乎已经被他奉为至理名言,溶入他的血肉了。
这种心情的变化,戈尔斯坦并不感到意外;对此他已经习惯了,觉得倒也有意思。有时他一连几天情绪都很不错,见了谁都不觉得讨厌,派下来什么任务都干得很高兴,可是突然,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为了一点似乎早已算不得什么的缘故,他却会马上触发起一片哀愁,无法排解。
此刻他就沉浸在惆怅之中。唉,做人有什么意思呢?生在世上为的是什么,孜孜不息又有什么用?人不过是朝而生,暮即死,还能有什么呢?他摇了摇头。就看列文家吧。他们的儿子多有出息,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奖学金,可是曾几何时就在一场车祸中送了命。有什么用呢?图个什么呢?老夫妻俩为了送儿子上学,平日有多勤劳啊。他跟列文家只是泛泛之交,可也忍不住想哭了。天意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呀?一时大大小小的伤心事儿接二连三纷至沓来,叫他想得如痴如醉。他想起当年自己的家境一度非常贫寒,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