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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有不敢的时候。”阿珠用讥嘲的声音说,“我只当你天不怕,
地不怕,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这会儿有得你说嘴了!”胡雪岩又笑,笑停了说,“既然不做坏事,何苦把灯弄得这样暗?去捻亮了,我们好好儿说说话。”
她怕捻亮了灯。为他看出脸上的窘态,便说:“行得正,坐得正,怕什么!”
“还有一正:睡得正!”
“当然罗。”阿珠很骄傲他说,“不到日子,你再也休想。”
“日子?”胡雪岩故意装作不解,“什么日子?”
他装得很象,倒弄得阿珠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有意“装羊”。
“你不晓得拉倒!”她有些气了,“再没有见过象你这样难弄的人,一会真,一会假,从不把真心给人看!”
这话说得很重,胡雪岩不能再出以嬉皮笑脸的态度,然而他亦不愿接受阿珠的指责,“你自己太傻!”他用反驳的语气说,“我的真心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要晓得,跟你在一起,为的就是寻快活,难道要象伺候大官儿,或者谈生意一样,一本正经,半句笑话都就不得?那样子不要说是我,只怕你也会觉得好生无趣。”
阿珠受了一顿排揎,反倒服帖了,咬着嘴唇把胡雪岩的话,一句一句想过去,心里觉得很舒坦,同时也领悟出一个决窍,反正胡雪岩喜欢“装羊”,自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也跟他装就是了。
“好了,我晓得你的脾气了。”她又笑道,“反正我也不怕你骗我,我的脾气你也晓得,好说话就好说话,不好说话,看我的手段,你当心点好了。
胡雪岩笑笑不答。对付女人和对付顾客一样,他宁愿遇到一个厉害而讲理的,不愿与看来老实无用而有时无理可喻的人打交道。
九一到湖州,胡雪岩就为王有龄接到知府衙门去住,虽只是小别重逢,但以交情太深,彼此都有无法言喻的喜悦,心里各有好些话,却还没有工夫深谈,为了礼貌,也为了切身利害关系,胡雪岩先要去拜两位“师大老爷”。
幕友照例有自己的小天地,秦寿门和杨用之各占一座院落,办公住家都在一起,王有龄陪着他,先去拜访秦寿门,欢然道故之余,向胡雪岩深深致谢。端午节前,他有一份极丰富的节礼,包括两石白米,一担时新蔬果,还有十吊钱,送到秦家,秦太太已经从杭州写信告诉了秦寿门,所以这时对胡雪岩的态度,比以前更不同了。
“我发湿气戒酒。”秦寿门说,“今天要开戒了,陪雪岩兄痛饮一番。”
“好极了!”王有龄接口问道,“老夫子,你看我们在哪里替雪岩接风?”
以常理来说,第一天自然是他自己做东道主,问到这话,秦寿门便知有深意在内,想了想笑道:“东翁莫说出口,我们各自一猜,看看是不是一条路。”
于是秦寿门取管笔,撤张纸,背转身去,悄悄写好,王有龄如法炮制,把纸条伸开来一看,一个写着“则行”,一个写着“木易”,两人哈哈大笑。
“木易”是杨,“用之则行”这句成语,胡雪岩也知道,就不明白到杨用之那里去喝酒,有何可笑。
“我来告诉你。”王有龄说,“杨老夫子有极得意之事,到湖州不多几天,已经纳了宠了。这位如夫人生得宜男之相,而且贤惠能干,我们今天就扰他去。”
口说“扰他”,其实不是王有龄作东,他叫个伺候签押房的听差李成,备一桌翅席,抬一坛好酒,送到杨用之那里。胡雪岩却是别有用心,此刻正用得着杨用之的时候,有些结纳示惠的机会,不肯放过,找个空隙,把王有龄拉到一边有话说。
“杨老夫子纳宠,该送礼吧?”
“我送过了。”王有龄说,“你可以免啦!”
“礼不可废。”胡雪岩说,“而且礼不可轻。”
王有龄略想了想,懂了他的用意,点点头说:“也好。你打算送什么?”
“总以实惠为主,我想送一副金镯子,趁早去办了来。”
“不必这么费事,我那里现成有一副,你拿去用。不过,”王有龄放低了声音,指指里面:“可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指秦寿门,胡雪岩报以领会的眼色。于是王、胡二人托词换衣服,暂且告别,与秦寿门约好,准六点钟在杨用之那里会面。
而胡雪岩五点钟就由李成引领着,到了杨用之那里。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用之那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神情,看来着实令人羡慕。
“啊,老兄!”杨用之拉着他的手,亲热非凡,“不敢说是‘一日思君十二时’,一静下来就会想到你,倒是一点不假。如何,宝号开张,营业鼎盛?”
“托福,托福!”胡雪岩特意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老夫子的气色好极了!想来宾主都很对劲?”
“那还用说。我与雪公,真正是如鱼得水。”
“对,对!”如鱼得水。“胡雪岩笑道:”听说老夫子另外还有鱼水之
欢?“
杨用之哈哈大笑,向里喊道:“锦云,锦云,你出来!”
不用说,锦云就是他的新宠。门帘启处,走出来一个面团团如无锡大阿福,年可二十的姑娘,很腼腆的向客人笑了笑。
“锦云,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你的胡老爷,见一见!”
“啊,胡老爷!”锦云把双眼睁得滚圆,将胡雪岩从上青到下,然后捡衽为礼。
“不敢当!”胡雪岩朝上作了个揖,顺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红纸包递了给杨用之,“一点点薄礼,为如夫人添妆!”
“不,不!没有这个规矩。”杨用之极力推辞。
“若是嫌菲薄,老夫子就不收。再说,这是送如嫂夫人的,与老夫子无关。”
这一说,杨用之不能不收,捏在手里,才发觉是一副镯子,却不知是金是银,只好再叫锦云道谢。
“礼太菲薄,老夫子暂且不必打开,也不必说起,免得叫人笑话。”
这一说杨用之也有数了,把那个红纸包拿在手里,显得为难而感激,“惠我甚厚,真正是受之有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深深一揖,把红纸包塞入衣袋。
这番揖让折冲刚刚完毕,王有龄和秦寿门相偕到了。少不得又有一番以锦云作话题的调侃戏谑。然后开席,胡雪岩首先声明,他不算是客,仍奉王有龄首座,而王有龄又要逊两位幕友居上席,谦让了半天,还是王有龄居首,胡雪岩其次,杨用之坐了主位,同时也叫锦云入席。
宾主的交情都够了,不妨脱略形迹,锦云的脾气极好,说话总是带着一团甜笑,而且温柔殷勤,所以这一席酒,吃得秦寿门醺醺大醉。王有龄心想,这是个机会,由阜康代理府库的事,他已经跟杨用之提过,此时正好让他们去深谈,因此他起身告辞。
“你们谈谈吧!”他说,“我有些困了,先走一步。”
“只伯雪岩兄也困了。”杨用之的话,出人意外,竟无留客之意,好得下面还有表示:“明天早晨,奉展雪岩兄来吃点心,湖州的点心,着实讲究,来试试小妾的手段。”
“好好!一定来叨扰。”
“东翁有兴也请过来。”杨用之又说。
“谢谢!”王有龄当然不肯来,而且也正好有事:“东乡出了命案,我明天一早就要下乡验尸,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胡雪岩应邀赴约,锦云的手段真个不坏,有样“千张包子”
煮线粉,加上平望的辣油,胡雪岩在张家的船上亦未曾吃过,连尽两器,赞不绝口。吃完了泡上茶来,开始谈判。
“东翁关照过了,湖州府库跟乌程县库,都托阜康代理,一句话!”杨用之问道:“者兄在湖州可有联号,或者是将来要设分号?”
“分号是一定要设的。目前托恒利代收。”
“恒利信用还不错。”杨用之站起身来说,“请到我书房里来!”
名为书房,闻不出一丝书卷气,当窗一张五斗桌,铺着蓝布,除去笔砚,便是算盘、帐簿,旁边一具极厚实的木柜,他打开来取出一只拜盒,从拜盒取出一张纸递给胡雪岩。
“我都替老兄预备好了,填上恒利的名字,敲一个保,做个样子,就叫恒利来收款。”
胡雪岩接过那张纸看,是一张承揽代理公库的“禀帖”,此事他还是初次经手,不由得问了句:“这样子递了进来,就算数了?”
“是啊!衙门里给你个批,就算数了。”
“那么,”胡雪岩知道,凡有公事,必有花费,所以很恳切他说:“老夫子,该当多少费用,交到哪里,请吩咐了,我好照办。”
“说句老实活,别人来,花上千银子,未见得能如此顺利。老兄的事,没有话好说。不过,我为老